温软舒适的绒毯很好地隔绝了地面的寒意和细小的石粒。
格罗看着呼吸绵长、已经熟睡的少女敛下眸子。
黑色的质粒在他的右眼中跃动着，将灿金的虹膜覆盖。
[为什么要这么做？]格罗向寄居在他身上的存在质问道。
[我应该说过，不许再把她牵扯进来吧？]
许是被他难得的愤怒逗笑了，脑海中的声音愉悦地笑了两声。
[那是在你遵守约定的情况下。]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罗。]
黑纹迅速覆盖上格罗的下颚，细小的尾须已经触及他的右眼。
骤然剧烈的炙灼感和几乎要被麻痹的右臂令他皱眉。
[我没忘。]
[那你虚耗在这的五年时间是为了什么？]
黑纹跃动着裹上他的右脸。
格罗闷哼一声，身体克制不住细微地颤抖着。
在几乎要丧失痛觉的炽热中，耳边是剧烈心跳和响彻在脑中的话语。
[别忘了，自十年前你谋取我力量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属于我了。]
[情感也好，身体也好，灵魂也好。]
[作为你使用的无限魔力的交换，这些都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没有我的允许，你竟然敢擅自愤怒？]
黑色的烟雾从黑纹中弥散并迅速上袭。
就在黑雾即将吞噬格罗的前一刻，钉穿左掌的金色短刺却突然光芒大盛！
[啧。]
像是被威慑了一般，黑雾重新龟缩回去，黑纹亦是退回格罗的右臂。
[我不喜欢这上面残留的气息。]
逐渐消退的疼痛唤醒了格罗的神智，听见脑海中的抱怨他忍不住闷笑一声。
[是的，我也不喜欢。]
当然不是被威慑，作为重归混沌的阿莱尔罗伊，对创世神留下气息的东西，他只有本能的厌恶。
就像是人突然闻到了屎尿臭味一样的厌恶。
[如果我有肉体的话绝对会吐。]
[这么恶心他的气息，那以后见到他又要怎么报仇呢？]
格罗伸手要抓住短刺。
[拿呕吐物淹死他？]
那画面太美，他不想看。
也许是想到了那个场景，阿莱尔罗伊诡异地沉默了。
娅嘉用尽力气也没有挪动半分的短刺被格罗轻松拔起。
黑色的流质覆盖他的伤口，骨骼和血肉被修复。本以为它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重修了他的伤势后就会褪去。却没想到它像是标志属权一般在他的掌心留下一个纹章。
跃动的黑色火焰仿佛在燃烧，隐约有个黑色的暗纹匿于其间。
感受到创世神残留在他体内的最后一点气息都被抹消干净的格罗无奈笑笑。
[回到刚才的……]
[我觉得这个办法确实有可行性。]
正在研究短刺上神语绘制的法阵的格罗突然听见阿莱尔罗伊的声音愣了一瞬。
[什么？]
[拿呕吐物淹死奥希赛尔多。]阿莱尔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还是一股满满的认真意味。
[……]
[趁奥希赛尔多那个混蛋晃神的时候你趁机杀了他。]
格罗：……我的契约者怕不是个傻子。
[我听到了。]阿莱尔罗伊不满道。
[你竟然敢骂我？]
[不。]在黑纹再次缠绕上脖颈之前格罗率先道。
[我只是在关心你。]
[真的？]
[真的。]
与创世神相反的、纯粹以暴力和毁灭构筑的意识形态，论伪装如何比得上和浸营谋术多年的人类呢？
[那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你一个神明这么期待一个人类的认同真的好么？
权衡良久，格罗最终还是昧着良心道：
[可行。]
[我就说嘛！奥希赛尔多那个混蛋肯定想不到我会这么干，他绝对会吓一跳的！]阿莱尔罗伊声音里是满满的兴奋。
[我简直等不及看他错愕的样子了！]
激动后冷静下来的阿莱尔罗伊想起格罗刚才好像想说什么。
[你刚才要说什么？]
知道自己今夜研究不完神语的格罗叹了一声，反手将短刺扎回左掌。
血肉撕裂、骨骼再次断裂的疼痛没有令他动容。神情冷漠得好像被钉穿的不是自己的手掌。
再次感受到奥希赛尔多气息的阿莱尔罗伊气得简直想立刻把星海畔的创世神踹进混沌域。
[我不会死。]感受到阿莱尔罗伊的怒意，格罗阖上眼，轻叹一声。
[在与你定下契约的那一刻起，我便与你共生。]
除了得到属于天罚神的无尽魔力之外，格罗亦是与他同生同死。而神明是没有死亡概念的。
他们将在没有尽头的生命中与对方同在。共同享受那庞大的力量和无限的孤独。
[我们属于彼此。]
[哼。]
脑海中的声音笑了一声。
[区区一个人类，也敢和我——天罚神阿莱尔罗伊平起平坐么？真是自大傲慢。]
[如果没有这份傲慢，八年前你又怎么会看上我呢？]觉察到阿莱尔罗伊语气中的愉悦，格罗毫不客气地得寸进尺。
[你说的没错。]
右臂的躁动逐渐平息，沁凉的感觉修复着痛苦的神经，就像是一只被安抚的兽类舔舐因为自己的锐爪而受伤的同伴的伤口。
[如果你不是这样狂妄，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契约者。]
[所以，阿莱尔罗伊，为什么要更改我的法阵？]
他研究了几个月的法阵不是什么召唤生命体，而是创造生命。对于这一点，创作编写这个法阵的格罗是再清楚不过了。
能够在他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再在他的法阵上添加大型空间阵并在上面壕气地放上空间兽的一整只角的，只有阿莱尔罗伊。
[你让我这几个月的研究都功亏一篑了啊，阿莱尔罗伊。]
召唤异世界的生命。
这个魔法在千年之前就已经被魔塔的首席法师创造出来了。但由于其所要满足的条件实在苛刻，且招来的生命体难以驯服。是以在百年前，它就作为禁术被封存在魔塔塔顶、并与其他三部禁术一起被“中央法塔”以诺守护。
比起已经出现过的魔法，格罗更喜欢研究无人涉足的魔法领域。而拥有神级的庞大魔力支撑的他，自然想碰一碰创世神的禁脔。
创造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这是神迹，是创世神的职权。
这是格罗第一次的尝试，并且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却没想到因为阿莱尔罗伊的搅和再加上与他血液的联系，竟然将娅嘉召唤回来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阿莱尔罗伊的动机。
[你已经对我厌烦了么？]
[！]隐匿于格罗意识海的阿莱尔罗伊清晰地直面了他的情绪。
从没有这种感受的阿莱尔罗伊新奇地体验着这种恍然丢失了什么东西的空落和不断涌现的密密麻麻的酸涩。
[这些是什么？]
[失落和悲伤，与喜悦和愤怒一样，都是情感。]
阿莱尔罗伊沉默许久，闷声道。
[我不喜欢。]
黑纹再次附上格罗的脸，仅余那只灿金的眼瞳暴露在空气中。充盈的力量和放松的神经令他的思绪越发清明。
[为什么它还在？]本以为将格罗的躁动的精神力安抚后，这种令他不悦的感受就会消失的阿莱尔罗伊有些烦躁。
[不许再悲伤了，罗！我不喜欢！]
[您可真是喜欢强人所难。]格罗无奈笑着。
然而阿莱尔罗伊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不喜欢格罗用“您”这个音节称呼他，就算是直呼他的名字也比用“您”来拉开距离要来得好。
阿莱尔罗伊习惯了命令和奴役他人，作为这个世界唯二的神祗，这是他自然的权力。
在创世神之后、诞生于混沌域的神明从来都只能见到其他种族的敬畏、恐惧的目光。
若非万年前与创世神一战后被打回混沌域，又于八年前遇见格罗并与他定下契约，那么阿莱尔罗伊是绝不可能与除了奥希赛尔多的生命交流的。
即使是奥希赛尔多，除了神语和神职的必要教授之外，与阿莱尔罗伊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交流。
可以说格罗是阿莱尔罗伊诞生起千万年来，唯一一个与他平等交流的生命体。
而对于这份唯一的存在，阿莱尔罗伊对他自然珍惜。
阿莱尔罗伊努力思考着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令格罗不悦。
[你的法阵是注定要失败的。]
[创造生命，这种魔法，除非奥希赛尔多允许，否则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知道。]
神与人的壁垒不可能被轻易打破。
[这种事情，我从来都很清楚。]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只是想做一个实验罢了。]
[什么？]
[取代创世神。]
格罗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平静，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会产生多大的动荡。
[创世神之所以是创世神，是因为他那几近无限的魔力和创造生命这一职权。]
[而我已经满足其一，如果再成功研究出创造生命这一魔法，那我会是这世界的唯一神么？]
[我想知道的，只是这个。]
[唯一神？我们？]阿莱尔罗伊迟疑地问道。
[是的。]格罗闷声笑道。
[我们。]
[所以我不希望她回来。]格罗转眼看向地上安睡的娅嘉。
[太危险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们来说。]
不管格罗取代创世神的想法是否成功，在那之前，他们与创世神之间必然有一场恶战。大陆将会因此混乱不堪。
而他不希望娅嘉生活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并且，如果创世神一方知晓他与娅嘉的关系，对他们也是十分不利。格罗不确定，自己能否对娅嘉动手。
[我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研究失败而不悦，所以加了个空间法阵将她召唤。]阿莱尔罗伊别扭地解释道。
[我以为见到她，你会高兴。]
[是的，再次见到她，我很高兴。]
格罗的话语中是他饱含着的、真实的喜悦。
[但是，我不希望她回来。]
[至少在尘埃落定之前。]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