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觉得对方狂妄，甚至当听闻此言，才更加是确定了自己内心中对面前人的判断。
只有真正了解这蒙面人者，才能知晓他并不是狂言妄语，而是真的在述说一个事实。
“你的剑在颤抖。”
蒙面人毫不客气地点了出来，看着面色惊变的夜天然，继续出口道：
“一个剑修，如果在面对敌人之时，连剑都拿不稳，他如何能够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哪怕站在你面前的，是你永远不敢想象会去面对的敌人！”
夜天然望着怀中的柳灵儿，眸色逐渐坚定起来。
他说得对，不管敌人是谁，多强，手中这把剑，永远不能颤动！
“但是！”
蒙面人话锋一转，声冷如剑，直刺人心：“剑乃百兵之首，未战先怯，你已然颤抖，如何能够再战？”
“畏道之人，谈何斩道？”
这八个字若晴天霹雳，瞬间轰得夜天然脑子一片空白。
“斩道……”他低声呢喃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身上已经开始弥散出了颓败之意。
“大道之争，一次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握着剑都尚且要颤抖的人，如何能够走得下去？劝早放弃吧，也许还能再过上些悠闲日子。”
蒙面人炮语连珠，夜天然身上的怅然之意更甚。
他感觉自己此刻便是那黯淡无光的星，在明月的照耀下，连发光发力都要小心翼翼。
“嗤！”
见其气势仿若要低到了尘埃之中，蒙面人适时一声讥笑，道：“看来你入的道也不怎么样啊，别人三言两语便能将之夺走？”
夜天然瞬间惊醒，冷汗涔涔。
夺道？
他在夺我的道？！
海洋之战，其实本就是大道之争，谁悟的道若是被完全碾压，便会真正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日。
这就像是信仰被推翻，便会真正失去人生的方向！
夜天然和蒙面人同为剑道，却是被说得连自身都不再相信，这般下去，大道尽废，非死即残！
一阵后怕涌上心头，夜天然却是有些惊疑，双方阵营不同，夺道纵然再恶毒，也可以理解。
但偏偏，这蒙面人明明都快要成功了，为什么还要点醒自己？
这般开悟，不似夺道，反而更像是在加固自己的道基啊！
思量至此，夜天然面色古怪起来。
要是换个人来，必然无法如此轻易地动摇自己的信仰，甚至可以说在海洋级别的战斗中，真正夺道成功者，少之又少。
但面前人不一样，自己的道，也许走到了尽头……
便是他的影子！
“可那又如何？”
夜天然攥紧长剑，眸子皎亮如月。
或许没有蒙面人的压迫，他尚且无法明悟，但这一刻只觉心境通透无比，神魂尘埃涤荡。
我辈修士，所追求的莫过于“弑神”二字！
哪怕面前所站之人，便是自己心目中的神！
“把剑留下！”
第三次说出这般话，夜天然整个人像是完成了蜕变，他一身剑意连云，排上夜空，连夜幕都仿若要被撕开。
“呵！
蒙面人却冷笑一声，完全视若不见，径直转身迈步离去，“带人走吧，今夜我不想杀人。”
夜天然神色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子的结果。
他想要上前，但理智劝他不可如此，面前之人可是……
但方才所悟之道，不正是一往无前？
嗒！
一步迈步，他却发觉胸前衣襟被抓住，一低头，柳灵儿正抿嘴缓缓摇头。
对怀中小女孩来说，名剑，还是生命？
这是个艰难地抉择。
但她已经给出了答案！
然而夜天然……
“生命，还是大道？”
他沉默了，连脚步都被定住。
夜风冷瑟，吹拂整片后山，花海狼藉，雁过声声惊残。
蒙面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来越淡，他已经等了良久，后面之人依旧没有跟上
……那便如此吧！
轻轻摇头叹息，其身形消失在了拐角之处。
“你的牵挂太多，不适合修剑，放弃吧！”
轰然一声，夜天然重新凝固的大道在这一言之下重现溃败之势，竟是节节崩碎开来。
他死死攥紧了长剑，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然而大厦将倾，再难复位。
柳灵儿亦是面露骇然之色，她没想到仅仅一步之遥，竟然会让夜天然遭遇如此生死危机。
“师父……”
夜天然面露苦痛之色，咬紧牙关，然而唇角却是有鲜血流溢。
“无妨……噗！”
一口暗沉之血直接喷到了柳灵儿惊恐的面庞之上，这哪里是无妨，这是生死大碍！
砰一声响，夜天然双膝砸到了地面之上，身上竟是散发出了只有死人独有的腐朽之气。
他连忙将柳灵儿抛出，小姑娘却是眸带泪花，挣扎着想要跑过来。
“别过来！”
夜天然一剑刺穿了地面，眸中满是悔恨。
错了！
自己错了！
杀人诛心的手段，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蒙面人先是帮自己把道基打稳，顺带立了个勇往无前的“弑神”目标，但他却是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对其出手的。
再一反转，只要自己没能跟上，没能拔剑，那便是否定了自己的道啊！
被耍了……
“嗤！”
夜天然全身都龟裂开来，身上死气更甚。
真正被夺道者，想要保全自身，可谓难上加难。
而自身面对的，更是蒙面人这等强者，恐怕今日，在劫难逃！
“师父！”
柳灵儿凄声喊道，她本想弃剑保人，却不曾想连人都留不住了。
夜天然看着自己的爱徒，徒留一声苦笑，临死之际，他反倒有些明悟了。
真要说道起来，自己这般遭遇，还真不能怪到蒙面人头上。
如若最后能够跟上，胆敢出剑……
或许，甚至能直接斩道成功了吧！
他注视着已经失去了蒙面人身影的路之尽头，不由攥紧了拳头，明明机会已经给到了面前，自己却失算了。
“不用过来了，为师……”
夜天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眸，为师……到此为止了啊！
砰！
就在这时，前方路的尽头一声爆响，像是有人被狠狠锤翻在地。
后山痛哭流涕的师徒二人同时一愣，相继望去。
远处拐角的那个方位，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烟尘淡去之时，能看到蒙面人捂着胸口黑剑，同样发着懵。
啪嗒！
啪嗒！
鲜血滴落的声音，在静谧夜色下无比清脆。
夜天然两颗眼珠子差点崩了出来，这一刻连自身溃败之意都被止住。
蒙面人竟然被人用剑穿胸了！
“这……”
时间倒退些许。
零和沐兮分开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直奔后山之地。
宗师“敏捷”何等速度，几乎不消小片刻他便横跨了这内院之地，继而来到了自己的新灵址前。
远吊计划执行中……
凭借升级之后的“感应”，他能轻易看到后山三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连言语、肢体乃至鼻涕抽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夜天然几乎是和他同时出现的，但这家伙上次就被蒙面人一剑洞穿，这次相信也会不费吹灰之力被干掉。
事实证明零想错了！
蒙面人竟然说了那么长一番话，才将夜天然搞出了血……这前戏未免太长了！
零依稀记得，那晚心湖和蒙面人相拥之时，对方并不像是一个好说之人。
当然，可能其中也有自己话多的原因，但随后蒙面人以一敌众，也是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家伙。
“可以一击必杀，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是零的第一个疑问。
第二个疑问则是，他观摩了这整场对话，信息栏愣是没有出现一句“受到注视”！
这怎么可能？
夜天然被牵住了心神可以理解，自己隔岸观火拉开的这点距离，在蒙面人那等强者看来，不应该是眨眼便能腾挪而至？
他没有发现自己？
不可能！
但此下无解，唯一的答案，可能真的便是他没有发现自己！
一开始零是不信这个判断的，但随着全场对话下来，包括最后蒙面人一步一步地离开……
全部的全部，都充斥有一种阴谋的味道，似曾相识！
零思绪一转，眸中闪过异惑。
这分明就是空城计啊！
活脱脱的，就是那日自己空口唬住封山、邵丁二人之策！
夜天然当局者迷，零那是看得贼清晰。
为什么说话拖泥带水，为什么离开要走而不是飞？
——他在掩饰着什么！
零一下子想到了初次遇到蒙面人时，自己竟然伤到了他，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事实便是如此，伤到他的一击非但发生了，之后蒙面人回手，似乎还咳血了……
彼时没去注意的一些小细节，联系到此时之景，赫然让零推出了什么：
蒙面人身上有伤，他虽战力不俗，但只要一出手，便会进入到虚弱状态，如若要强撑着再次开启战斗姿态……
并不是不可以，但绝对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这也就解释了蒙面人为什么要和夜天然扯东扯西，而不是一剑杀之。
随后离开更是一步一步的，恐怕是因为他连飞都飞不了啊！
这个荒谬的结论一出，说实话，零更慌了。
如果自己的判断有误，那要是出手，估摸着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结果，他眼睁睁看着蒙面人稳稳当当，迈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了！
是的，就是对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并不是看到了自己，而是巧合！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