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头盖脑地朝儿子打来，石头爸急躲开来，嘴里叫嚷：“妈，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石头奶奶怒气末消：“孙子都让你送人了还解释什么？你给我好好站在那，让我打两下消消气。”
撵着石头爸满院子跑，小石头则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一意地拨鸡毛，褪干净后问：“奶奶，这鸡是红烧还是炖汤？”
石头奶奶气喘吁吁地把笤帚递给媳妇：“你替我打，今天要是不打他两下，我睡觉都不安生！”
迈着小脚和小孙子进厨房去摆弄那只倒霉的老母鸡。石头爸一见老婆接过笤帚，慌忙向门外跑。院子太小，躲躲老娘可以，但要躲开老婆，就得有更广阔的天地才行。
蔡茂盛捂着嘴直乐：“好嘛！石头奶奶都出动了，这下够石头爸受的。”
可祸从天降，话音刚落，大笤帚的枝枝丫丫就朝他面门扑来。石头妈见石头爸溜的快，她追之不及，索性将笤帚当标枪来使。
好在蔡茂盛身边有位武林高手的老婆，在笤帚即将与他亲密接吻的时候，龚丽君身手敏捷地一个高踢腿，将它踢飞开来。可那笤帚是刚扫过地的，顿时一阵灰雨，浇得她老公一头一脸。
桥峰和他媳妇参加完葬礼后到黑市上转了转，买了些小鸡仔。以前他们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人也没时间去养鸡鸭。现在廖老太太光荣地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在家闲的无聊，准备养些母鸡下蛋好给孙儿孙女补补身子。
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纸箱里挤成一团，叽叽喳喳的煞是可爱，惹得许桥峰时不时朝纸箱逗上一逗。冷不防前面冲出个人来，将他撞到在地。可他人倒地还不忘只手高托纸盒，以免小鸡仔摔伤压伤。另一只手抓着石头爸裤脚大叫：“石头妈，我把你老公抓住了，是要他跪搓衣板还是头顶碗，你发个话。”
一群孩子疯疯颠颠跑进巷子，何秀、小宝乐得哈哈大笑，拍着手对何秀、刘霞说：“你们瞧婷婷姐她爸，四脚朝天，像不像背壳朝地的大乌龟？”
“像你个头，你才是个小乌龟呢！”小宝只图嘴上快活，却没想到婷婷会从后面窜出来，毫不客气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孙晓燕心痛丈夫，忙拉起他问：“摔到哪没有？”
“没事，”许桥峰摇头把纸盒递过妻子：“看看小鸡伤没伤着？”
“小鸡能值几个钱，人没伤着就好。”孙晓燕嘴上虽这样说，眼睛还是在一只只小鸡上巡视。
经这一耽搁，石头爸再也跑不了，被石头妈拎着耳朵回到院门口。可怜他一米八的大个，不得不矮下半个身子让老婆拽着。
这时老况头一家和张茂东一家也从葬礼上回转来，大家都围在石头家门口，起先是看热闹瞎起哄，怂恿石头妈惩罚石头爸。听到事情原委后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意见，首先建华妈就叫起来：“这怎么行，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怎么能白白送给人家做儿子。”
她虽然和石头妈干过仗，但仍心直口快地说：“你们俩夫妻心再好，也不能把心头肉割给别人呀。”
这话让石头妈好一阵感动。
孙晓燕不赞成她的说法，或许是心底里对自己出事时建华妈的煽风点火还存有芥蒂而故意反驳：“两家就几步路，又不是送到十万八千里再也见不到人。不就是改一个字嘛，以前叫婶，现在叫妈。先暂时糊弄糊弄，等过一阵子凤姣清醒，大石头还是大石头。”
龚丽君摇摇头说：“恐怕不是一阵子的事，或许凤姣这辈子就把大石头当儿子。”
“是要考虑好，”老况头说：“过继不是小事，回头大石头住在哪家？要不要改姓？生的孩子又随谁姓？你们俩口子要商量好，我们不好出主意。”
石头爸和石头妈还真没想到这层，就是蔡茂盛和许桥峰也没深想，一时闭上嘴不敢乱说话。
龚丽君斟酌一下说：“这时候凤姣思想再出现混乱就很危险，可能会彻底疯掉。”
况奶奶道：“咱们左邻右舍先保个密，凤姣在的时候见到大石头就叫大勇，别在她面前把事捅破，以后的事等石头夫妻俩考虑好再说。”
在向阳胡同这些老邻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以保的住。谁家的锅破了，谁家的瓦漏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是人家夫妻间的床上事，也有漏嘴的时候。然而，况奶奶随口的一句话，大家硬是守口如瓶一辈子，当然这是后话。
这时石义林空着两只手跑回家，邻居们与他嘘寒问暖几句后都自觉地散去。高惠敏顾不得去惩罚石富贵，忙把儿子迎进屋问：“你怎么跑回来了？”
“是铁柱叔假意让我出来买东西，叫我回来见见奶奶。”
一家人围着大石头问东问西，小石头最关心打战的事，急切地问：“哥，你在战场上打死几个越南鬼子？”
“一个也没有，”石义林不想说战斗的事，故意骗他：“我在后方，连越南人都没见过。”
小石头大失所望，嘟喃道：“你怎么就待在后方呢？我还跟同学吹牛说你是英雄。瞧大勇哥多风光，战斗英雄，连我们老师都在课上讲他的事迹。唉……你要是多杀几个越南鬼子回来，我也跟着风光一回。”
石头妈瞪小儿子一眼：“你拿谁不好比，非拿大勇跟你哥比。”
石头奶奶也说：“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咱们家不稀罕，能平安回来就好。前方后方管它是哪方，你这次出远门也算是我们老石家给国家尽了心。我去看看鸡炖烂没有，回头奶奶赏你一个大鸡腿。”
石义林道：“奶奶别安慰我，我压根也没想当英雄。您就在这坐会儿，我陪您说说话就走，今晚上可能不回家住。”
石头奶奶惊道：“怎么，你还真要去给老李家当儿子啊？”
石义林道：“凤姣婶叫爱珍搬到隔壁房睡，她把大勇床都铺好了。我今晚先应付一下，等她认出我就回来。”
“只怕她没那么快认出你，”石头爸担心地说：“听茂盛家叫，你凤姣婶认定你是大勇，可能一辈子也改不过来，而且还不能受刺激。如果搞混，可能会彻底疯掉。前段时间疯疯癫癫，可能就是脑袋里浑了。她是这方面的医生，说的话应该有个七七八八。你在那还不能说自己是大石头，得以大勇的身份亮像。这事不大好办啊，也是我一时嘴快，说把你过继给他们家。要是不想凤姣疯掉，可能还真得这么做。”
“喊他一声妈也就算了。”石头奶奶坚决反对：“过继要改名换姓，这不行！”
石头妈直点头：“你奶奶说的对，咱们家又不是没吃没穿。过去是人穷养不活才把儿女送人，咱们这是算哪门子事啊。在自己家多好，轻也轻得，重也重得。在别人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还不别扭死。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可凤姣婶怎么办？她会不会真疯啊？”小石头的话顿时让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石义林想起在战场上与兄弟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忍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从怀里掏出一张带着血迹的纸，摊在桌上哽咽道：“这是我们班在战场上的誓言，大勇也在这上面签了名。这些战友大部分牺牲了，活下来的就几个人，只有我毫发无损。当时我们遭到越南人的伏击，是大勇带着我们突围，也是他拿着枪逼着我和另外两名战友先走，若不是他和鲁胜强在后面拼死拦住敌人，恐怕今天我也回不来。当初我们立下誓言，活下来的人要把牺牲战友的爹娘当成自己亲爹娘侍候。我这条命是大勇保全下来的，顶着他的名活又有什么大不了！再说不管是用什么名字，也改变不了我是你们亲骨肉的事实。”
石头妈望着石头奶奶，婆媳俩用眼神交流片刻后，石头妈咬咬嘴唇说：“大石头，你也有二十出头，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和奶奶支持你。”
石义林破涕为笑，收回信纸说：“我得赶过去，免得凤姣婶起疑心。”
“等一下，等一下，先把鸡吃了再走。”石头奶奶迈着小脚快步向厨房奔去。
石头爸对大儿子说：“合着我倒霉，被你妈和你奶奶追着打。既然已经决定，你就跟你铁柱叔说清楚。不！这事还是我去说，让他惦着我的好，以后一辈子不敢跟我犟嘴。”
石头妈瞪石头爸一眼，怪道：“打小就没正经样，都四十好几嘴还没个把门的。”
接着对大儿子嘱咐：“爸妈也是跟你铁柱叔凤姣婶一块玩到大的，彼此知根知底。他夫妻俩人好，不会亏待你。倒是你要注意，别还是凤姣婶铁柱叔这样叫，先要把口改过来。”
小石头则兴高采烈地说：“我就说我哥不可能那么窝囊，刚才还骗我说没看过越南人，仗都打了，怎么会没见到越南人？”
大石头对弟弟道：“你别在外头嚷嚷，要嚷嚷就嚷嚷牺牲烈士的英勇事迹，活的人默默做事就好。”
小石头连连点头：“对，做人要低调，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可他并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他哥的英勇事迹，经过他的想象和加工，迅速传遍向阳胡同。
“快来，快来，趁热的吃。”石头奶奶端着鸡出来，撕下一只大鸡腿递给大孙子，又撕下另一只给小孙子。
石义林拿着鸡腿说：“我得赶紧走，下午要是得空我再回来。”
一家人把大石头送到门口，石头妈抹着眼睛说：“这叫什么事啊，回趟家还跟做贼似的。”
小石头忽然问：“我哥变成大勇哥了，回头爱珍姐会不会嫁给我哥？”
“小脑袋瓜里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石头妈拍儿子一巴掌：“还要你爱珍姐愿意啊。她现在是名校的大学生，是金凤凰，怎么会看得上你哥这个小当兵的。”
小石头并不知道他妈妈说的是反话，嘀咕道：“大勇哥不也是个小当兵的。”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