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寒风彻骨，瞬间将五指冻的僵直，奇怪的是耳畔竟然听到了隐隐的铃音。
她不顾风雪，激动的探出身去，半个人都扒在窗上，被风吹的几乎要飞起来，身后当即传来樱桃惊恐的说话声。
还好不负等待，不过多久，竟然当真被她等见了一架马车。
那条整日无人的后街上，驾车的马夫浑身是雪，冷的瑟缩着。车身用的是暗色绣了万福花字的布帘，马儿身上披着棉披花样倒还新鲜，想来里头坐的不是老人，便是这车架有些个年头。
知道她心情不好，樱桃也不敢上前硬拉，怕惊吓到了反出差错，只能拿着外衣等在一旁，瞧着她脸色小声劝解道：“即便是出不去了也要吃些东西，养足力气。我还是能打听事的，方才华娘子嘱咐小四小五明日去覃婆那里取彩纸和红花，还要装点起来，灯笼也要紧着查看是否堪用，这样便是说花期如常。那江湖客或许已经在路上了，其实……毕竟他前些时日也才刚来过一回，或许是忙什么去了呢……至于你的安危……她方才见了我时还问起你今日如何，是否听话……”
谢从安耳中忽然抓到这一句，回头问她：“不听话会怎样？”正巧错过了那车马中伸手递出一只钱袋，露出半截白生生手腕，带着个翡翠交缠，成色极好的玉镯。
寒风将谢从安吹得面如萤石，映衬着背后灰蒙蒙的天，瞧上去单薄又坚韧，让樱桃有了不好的联想。
她正恍惚，又被轻推一把。“不听话会怎么？可曾说了？”
樱桃反应过来，忙伸手扶她下来。“不会怎么的。只是问起姑娘的伤口如何。你好生用些粥饭……”
谢从安走到桌边，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所以，是要给我教训了？”
往日的精致点心，有趣玩意儿统统没了，饭菜也成了一碗白粥。
本也就没有胃口，索性赌气道：“不吃了。”
才一说完却被摁在了凳子上。
身旁的樱桃急了：“她们打得主意便是姑娘你不吃。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受些搓磨便会老实，便能让人少操心些。”
谢从安仰头笑道：“那就让她们少操心些。”见樱桃真的有些生气，忙又捧起粥碗凑了过去，“我肯定要吃的，都饿了一晚上了。”
昨晚也没吃东西，虽然一直不觉得饿，实际是已经开始心慌了。
见她开始吃东西，樱桃这才放心坐下，“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华娘子在柴房的角落养了些鸟儿，从不让人碰的。不知是否要紧？”
“养鸟？什么鸟？”谢从安慢慢啜着粥，睁着双眼大眼望着她，嘴里问的黏黏糊糊。
大乾的贵族也会养鸟把玩，若是传入民间，也算平常吧。
樱桃面上有些为难。“我不知道。”
谢从安捧着粥碗，歪着头问：“是长得很好看或者叫的很好听的？”
“灰灰绿绿的，还挺肥。”
“笼子呢？是不是很精致，鸟儿的食水应当都挑剔的很，还要定时晒太阳的。”
“喂的什么我不知道，华娘子不让我们碰。那两个小贼还因为逗鸟挨过好多的打。至于笼子，也没什么好看，就是脏兮兮臭哄哄的。”
谢从安皱了皱眉，将粥碗放回了桌上。
回忆着在阁楼中少的可怜的几次外出经历，她忽然灵光一闪，“是鸽子么？”
樱桃一脸的茫然的看着她。
谢从安努力比划：“鸽子，比麻雀黄莺那些的体型要大些……”
“体型？什么是黄莺啊？”樱桃更迷糊了。
谢从安只好去书案旁画了几笔拿给她看：“是长的这样吗？颜色或许不同，但是会咕咕叫的。”
樱桃恍然大悟道：“是了。原来是鸽子。”
得到了确认的答案，谢从安抓着椅背的指节泛白。“华娘子竟用飞鸽传信。所以这赏春阁才会不见人来也能传递消息。可是，为何不直接官匪互通呢？”
“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江湖客！”樱桃激动起来，“你不是说他在官匪的关系之外么？”跟着又问，“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抓住那些鸽子，截下他们的信？”
“不行。外面太冷了，而且天色也不早了，让你独自去追太危险。目测也只剩下了三日，不如就这么等着吧，等人来。”
屏风前的衣架上挂着昨晚送来的衣裙，一旁还摆着成套的首饰。细密的金珠坠着千层红纱，难掩珠光宝气。穿成这幅模样，虽不够得体，但贵人府里娇养来取乐的姬妾，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华娘子花了这样的大价钱，只为到时让我华丽现身，将那大鱼迷得昏头转向。可她也不想想，若这事当真成了，还不是又让我得了机会。”
谢从安的自嘲被樱桃听出了自我安慰。
这段时日因她被关，两人并没有太多机会交谈，至于花期的安排就更未说过。
其实单从言语间的避讳樱桃就能看出，一个如此聪慧骄傲的姑娘，怎会安心顺从华娘子的安排，将自己随便委身于人呢。
谢从安心里的确很难受。
重生为谢氏家主，侯府千金，却从那样尊贵的位子沦落今日……想来谁离了权势都一样，终究还是个普通人。
不对，若是女子，还有些姿色，便是连做个普通人的机会都不易得了。
想着想着，她苦笑起来，“樱桃，你来帮我试一试这衣裳，等等下去将水仙那把琴抱来。花期既至，我也要好好准备个节目才是。”
虽不知谢从安又要做什么，樱桃依旧配合。
两人费了番力气将那一套穿戴整齐。谢从安将人送出去，自己则侧身站在门口，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角落的大妆镜映照出清晰人影。
红裙曳地，乌发及腰，薄透的衫衣大开大合，在腰间一束，更显得身形窈窕，肌肤赛雪。
这样一身华丽贵重的打扮，楼下的两个不可能不眼红，所以她得趁机做点什么。
听着楼下的吵嚷和叫骂声渐渐大了起来，隔着楼层已能听见，奔跑上楼的脚步也逐渐近了。
“拿来了，”樱桃喘着气，怀里抱着的正是水仙的古琴明朝。
还未来得及多说，水仙的声音忽然逼近，华娘子和如意的声音也参杂进来。
两人匆忙交换眼神，樱桃将琴抱入外厅，一把横在了桌上。
谢从安面带笑意，慢慢挪去假意关门，恰好被跑来的水仙一把推倒，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
尖叫声中，谢从安看着身上女子的目光由怒气转到惊讶再到惊恐，忽然有人将她一把拉起。
华娘子面色狰狞，一手拖拽一个，硬生生将楼下的主仆二人从房内拖了出去。
谢从安原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试了几次也没能爬起来，眼前忽然开始一阵阵的发黑。
樱桃扶她起来，声音慌乱又紧张，周围还有珠子不断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什么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热热的，痒痒的。
谢从安皱着眉头去摸，听见樱桃的声音更多了恐惧，忙晃了晃头道：“我头上带了什么？”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又重复问了几遍。被扶着坐到了床上，好一阵才缓了过来。
“姑娘，你能听见吗？”樱桃哭的乱七八糟，肿着眼睛问她。
谢从安只觉得后脑勺跳着，疼的要命，脑袋里有奇怪的声音响着，晕的她睁不开眼，于是闭着眼道：“怎么了？”
“你的头碰着了，流了好多的血。”樱桃已经哭得满脸是泪，啜泣着话不成句。
“她们人呢？”
“都，被华娘子拖下去了，她，好大的力气。”
谢从安挤出个笑脸，试着去动疼痛的手臂，皱眉确认着：“衣裳坏了？”
樱桃一直用手捂着她头上的伤口，也不敢乱动，只能劝她安分些，又吸着鼻子道：“坏了。袖子和背后刮出好大的两条口子。”
“真不错。”
谢从安这次笑的开心极了，仍故意逗她：“这下子衣裳也不能搞特殊了，脑袋上还多了个洞，她们好歹得再费些心思，看看能有什么办法让人看上我了。”说着又咕哝一句：“可惜没能惹到她们打我，不然这张脸也不能用，那就更好玩了。”
樱桃听了慌张又惊讶，“姑娘难道是故意要水仙她们来打你的？”说着又大哭起来，“不是说只要那架琴么，怎么会这样。她们也是奇怪，平日里都玩的那样好，今日怎的就这样在意……怎么会这样呢，姑娘受了这样重的伤，原本身子就差，万一再有个什么……我……我该怎么办啊……”
“不怕的。”谢从安轻咳一声，口中漫着股铁锈味儿，头疼的更厉害。
她勉强着笑，继续逗樱桃：“你家姑娘我会些花拳绣腿，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虽然不怎么厉害，却最懂拿捏轻重。且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看着谢从安满身是血还一直纾解自己，樱桃更添了愧疚，情绪交杂到了极至，整个人都哭的颤抖起来。
因为太过痛苦，谢从安无暇去做多余的思考，只知道这次是最后的机会。有了这一番状况，华娘子大概也不会再让她再单独待着，或许也能借此要回樱桃，亦能再见到覃婆或是其他医者，又或是那个神秘的江湖客。
她必须要见到外面的人，拿到更多的消息。至于身体和分寸，哪怕是真的交代在这儿，她也不想去想了。
只要做事便会有意外。只求能她还能有一点点的幸运，能让华娘子重新安排花期，让她争取到更多时间来计划逃离。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