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色硬皮本子在他眼前画了一个又一个弧线,就像她们抛起来的根本就不是硬皮本,而是他,作为玩物的他,其中一个女生居然还伸出脚来,朝他的小腿踢了两脚,吃痛的他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想一想昨天的事,可是转念一想,冲动又怎样?如今他却连眨眨眼都做不到,恐惧混杂着愤怒,就像厕所里污浊的空气一样让他透不过气,他觉得自己活成了一棵树,一棵被攀爬,被折断,被砍伐,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树,如果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怎么保护自己?
突然,他居然听见自己说话了,不,他没有说话,声音却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还是女生的声音,那声音很悦耳,她说:“如果你们喜欢我的日记本,就送给你们好了。”
什么?他听到了什么?虽然他不敢再冲动去杀人,可是不能动手,可以动口呀!骂人他也在行的!可是这个傻子面对别人的欺负,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并且听语气,那是相当的心平气和。等等……她是谁?为什么在用他的嘴说话?而且还是女声?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对面的那三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说:“丁容,你果然是朵白莲花,在我们面前,你就别装了!好……不……好?一个人的成绩怎么可能一下子从班级中游成了年级第一?都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不承认自己作弊!你不但脸皮厚而且愚蠢!你该不会以为我们都是傻的吧?”
其他两个女生嗤嗤地笑着。
他瞪了她们两眼,虽然他连眼球都没办法动一动,突然,“他”感觉自己把手掌按住冰冷的水泥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水,平静地说:“以后……我们又不是不考试了,那么……你们等着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们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凑到厕所的小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这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准确地说镜子里的丁容,那个瘦削白皙的丁容,还别说,真就像是小池塘里的一朵白莲花,看起来不起眼,安安静静,柔柔弱弱的模样,可也冷冷清清的。
可是言青言却没法冷清,他扯着嗓子想要呼喊,身体是丁容的,声音是丁容的,那么他又算什么?可是他却连嘴都张不开,就像用意念把一架飞机送上天一样无能为力,他想到了植物人,难道他成了植物人?这难道就是他伤害人类得到的惩罚?
所有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搅合起来,像是被猫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球,理不清头绪。
厕所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女生走了进来,带来了一阵风,冷意让他打了个寒噤,他分明看见了镜子里的丁容也打了个寒噤,他很确定自己就在镜子里的这具躯体里,可是他的身体哪里去了?他灵魂出窍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梦,对!肯定是一个梦,为了教导人类,他和同学们曾经运用幻术为人类造过各种梦境,有美梦,当然也有噩梦,现在他或许就是在这个叫丁容的噩梦里,他胸有成竹地想着,丝毫没有去想以前造梦时,他的行动是自由的,要不,他如何用幻术造梦?
人总是容易被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欺骗,这就是为什么欺骗自己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不过他的自以为是没过多久就被粉碎瓦解了,因为有一种东西不会说谎,那就是时间。
当他和丁容一起上完了当天的课程之后,一起用面包喂了路边的野猫,一起走过车水马龙的大街,穿过人声鼎沸的市场,拎着几样蔬菜,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踏上一段昏暗的楼梯,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他看到了她的妈妈,一个坐在轮椅上一脸病容,瘦小的妇人,她正抻着身子,用手里的扫帚在扫地,样子看起来很吃力。
“妈妈,放着我来就行了,你快躺着,怎么能不听医生的话呢?”她带着一丝的谴责,赶紧放下书包和手里的菜,扶着妈妈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妈妈乖乖地躺好,她一边絮絮叨叨地和妈妈说着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扫地、拖地、擦桌子,一个大约四五十平米的家在她的手里鲜活起来,收拾好家,她又开始着手准备晚饭,动作熟练的让他觉得她根本就不用动心思,因为她一直在和妈妈说话,说早上下雨,隔壁的张阿姨把她捎到了学校;说路边的野猫已经记住她的声音了,听见她的呼唤就都从灌木丛里跑出来了;说买菜的王阿姨总是在她付完钱后,塞给她一根新鲜的黄瓜或者一个西红柿;说学校里有三个女生,很可怜,总是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只为找到那么一丁点的存在感……
他惊呆了,她说的三个可怜的女生难道是那三个往她头上泼冷水的混蛋?怎么欺负她的恶人倒成了可怜人了?她的脑回路果然有问题,神经病!
还没等他鄙视完丁容,就听见了很有节奏的敲门声,三长两短外加四长。
“是爸爸!”她促狭地和妈妈抱怨,“妈妈,你老公又忘记拿钥匙了!”
她笑着把爸爸迎进了门,爸爸看起来憨憨的,他一边换上拖鞋,一边温柔地问:“我的宝贝,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呀?妈妈有没有认真吃药呀?容容,放着我来,你快去看书吧!”
丁容一边把炒好的茼蒿倒进碟子里,一边说:“一会儿不看,书也跑不了!爸爸,你快和妈妈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她说着就把那碟茼蒿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她抬头时,言青言却瞥见了沙发背后照片墙上的一张照片,里面的那个小男孩怎么那么像他小时候?这不可能呀!他把这归结于自己看走了眼,等他想仔细看看时,丁容却并没有给他机会,转身进了厨房。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