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沉默很长时间后，直到顾言再一次开口说道：“夫子，那你说，能不能成功？”
老人听着她的称呼微微一愣，但又看着她那似乎并不知情的脸，或许只是她一时失言，老人又轻轻抿了一口酒，捋一捋胡子说道：“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世上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关键是清楚到底想要什么。得到想要的，肯定会失去另外一部分。都说冬天最难的是起床，但当你穿起衣服打开门走出去，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我想很多事都是这样，我们依赖自以为离开不了的惯性，接受不了改变不了的，也改变不了能改变的。其实最难的，是你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当你真的发自肺腑朝着正确的该做的方向走下去，一切艰难险阻都是纸老虎。”
“花儿无名，也能开出绝地风景；小草卑微，亦可铺出盎然绿色。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争其必然。在时间中平静，在岁月里老去。人生，顺其自然就好，心安自然快乐……”
老人看着远处的山上的书院，想着当年建此时的画面，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说道：“当年能在这里看书，应该算是我这生最快乐的日子。”
顾言也望了望看着书院墙上的青苔，想着初立时，怎么样的渺小，有经尽千年的整修，到现在自已看到震撼的地方，不由得无语。
上千年的记事，以及上千年的话在这一刻倾诉而出，老人比考场中的宁缺更会擅长控制情绪，或者说擅长可怜地压抑内心情绪，也可以说上千年来的风雨早已经将所有的伤春悲秋揉杂在心底，处事做事都风轻云淡，有任何的事情能阻碍到他，也不能影响到他。
然而今日入了书院进了考场的那位少年，他难以自抑地想着那少年会用怎样的方式，来续写这一道题，随着少年忍不住低声感慨，又提笔蘸墨后，洋洋洒洒写下了这几个字。
“夫子饮了二壶酒，斩尽满山桃花。”
老人越说越起劲，最后站起了来，背着手抬着步子，但老人说话的同时又微微一愣随后下意识说道。
顾言看着老人说出这一句与上文不着调的话后，抬起了头，看着有些面色复杂的老人，微微提醒的说道：“老人家，这一句话也要写上去吗？”
老人安静看着远方考场里的状况，眼睫缓缓一眨，说道：“不必，就是一个有趣的答案，有感而发的说一下。”
顾言看着已经写完的三本书，摇了摇头，提笔就写的说道：“既然是答案，那我还是写上去吧，等缅怀了再去看看，我就是听说一个宋国陈家收了一个酒徒的百年自传，从而成了西陵神殿一位执事，一个大买卖。”
老人沉默良久，轻声应道：“宋国，酒徒！”
顾言看着他那张微微皱眉的脸，一笑说道：“是啊，在我听的时候，我都被惊讶到了，一本书而已，真的这么值钱吗？”
老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孤本！当然值钱了！也兴许人更值钱！”
……
……
“桃山之外，世道纷乱，战争不断，黑暗不堪，比现在的世道要差太多，道门一统，神殿独大，却不理世事，修行者随行凌辱普通人，世俗皇权低落至极，人间就像是一盘散沙。”
“夫子开始游历世俗，到处讲道，可惜没有人听，有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不出现一个人，将这世间一统，结果还真有一个人。”
“姓李，确实有能力，短几年之内就拉起了一支队伍，我也只不过顺势而为，帮了他一下，唐国靠着强大的武力建国了，在后来……他有了一种想法，当时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在过去的两年之内，整个长安包括其他的七郡，都成了一个军事堡垒和军工厂，长安整兵待发，天下诸国都以此闻风丧胆……”
老人捋一捋胡子看着亭外不远处的人，沉默不语，年代太过久远，谁的回忆也有些模糊，他沉默想了片刻，确认没有记错时间顺序，但却忘记了下文。
“后来呢？”顾言看着他迟迟不说话，便说道。
老人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什么后来？”
“老人家，你不是说夫子坐镇长安，看着唐国，整兵待发！”
“哦，差一点忘了，后来确实准备唐国便开始征讨诸国，准备一统天下，开始还是很顺利。”
“但为何没有成功？”
“打遍天下诸国无敌手，但还有座西陵神殿。”
“夫子没有出手？当年夫子登山斩断了满山的桃花，也不见得有人出来反抗。”
“像为他这样的人，岂能随便出手，也可能当年的他虽然已经很强大，但还不够强大，至少没有把握，在不惊动昊天的情况下，将整个昊天神殿，连根拔起，所以之前我就说了，他还是有些害怕！”
……
……
远处道掩雨亭外，原本在众人拥护下的人，只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那里，看着雨停之下，那极其温馨的画面，像着自家的爷爷，再说着这些年来他有趣的事，让自家的孩子提笔沾墨，叙着他的故事。
顾言感受到投来的异样目光，眉头微微一皱，眼帘微垂并不斜视迳自向不远处。
“有人好像找你。”
老人点了点头，早就发现了，只是他没有动，也并没有上前搭话，只是站在亭外远远的望着，老人目光投向那里，那个男人也终抬起了脚，一路小跑的过去。
男子温和揖手为礼，就像是自己到了父亲那般，说道：“夫……”
老人温和微笑劝勉，先他一步的说道：“我确实在和她讲夫子的故事。”
“原来如此。”男子释怀一笑，对着旁边的顾言，也揖手为礼。
顾言见状停下了笔锋，站起身来，也以他的礼对其回执。
引起周围教习甚至是皇帝的注意，并不是他的本意，露锋芒觅虚荣这种事情也不符合他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雨亭下会越来越多认识或者见过自己，于是老人下了一个决定，让顾言走。
……
……
顾言由掩雨亭往南而下，但由于他们还在考试，顾言也进不去，只好四处寻了一个位置。
远处的钟声再一次响起，顾言踩过青石板上零落的碎桃花瓣，长衫飘飘的衣裳在她的掀起下，整个人都变得仙气飘飘然。
书院考试和大唐科举内容相似，总计分为六科：礼科、乐科、射科、御科、书科、数科，分别计算成绩，然后以总分招生。入院试上午进行的乃是文试，便是礼书数这三科。
看着远方只剩下桑桑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外面的石坪上，呆呆的看向处，就在这时，春雨又飘了几滴，她仰起小脸眯眼看着，这才将垫在屁股下大黑伞，给拿出来，并打开了刚才垫在屁股下的大黑伞。
远处草坪旁，举着大黑伞的桑桑也发现了顾言，并对其摇了摇手。
顾言笑了笑，向那里走了过去。
“桑桑，你家少爷进行到哪一课科了？”
桑桑一愣，沉思了一会儿，对着顾言认真的说道：“钟声一共响了六次，应该是御科了。”
站在远处草坡上的桑桑和顾言坐在石评上，看着书院外的草坪上，那一道黑色的闪电，桑桑小脸蛋儿上满是无聊神色，人世间大概只有她从来不担心自家少爷的人生。
……
那位站在栏外脸上犹有泪痕的红衣少女，长的还算漂亮，身上穿着件大红箭袍，腰带紧紧勒着，青春的身体绷的极紧，透着股爽利味道，只是脸上挂着的泪痕显得得有些楚楚可怜，有些愤怒的道：“你来了都不知道要看我一下，顾言！”
顾言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你不是考进书院了吗？”
红衣少女气鼓鼓地说道：“那根本是两码事！”
顾言微微一愣说道：“两码事？”
“哼！”
司徒依兰看着她，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礼貌请她让开，向马车的小跑而去。
……
从早上到晚上，似乎好久不见长安城，马车在朱雀大道上缓缓行驶，宁缺和桑桑掀起窗帘，看着熟悉的街景，难免有些高兴。
由朱雀大街向东，建筑渐矮，便到了东城。
马车驶入久别的临四十七巷，停在老笔斋前。
对面医馆面前，依然回荡着唤小青不断翻着医书和煮着新药的味道，巷口还残留某一位姑娘站在那里偷偷看的身影。
咯吱一声，老笔斋铺门开启，宁缺和顾言迅速到后院休息，只听得一声响，墙头有影子一闪而过。
“哎！我赢了！”
“行，姑奶奶，你赢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顾言笑了笑，走到井边打水，和桑桑一道清扫，准备做饭。
几盘简单的青蔬和家常肉菜，很快便做好，搁在前铺的桌上，顾言取筷子吃了几口，露出满意的神情。
……
……
用完饭后饮茶闲叙，李慢慢站在夫子身后看着长安的万家灯火，气氛很是安宁惬意，只有些东西总能令的长安城十分恼火。
李慢慢一面望着，一面问道：“夫子，你明明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收她为徒？”
夫子说道：“我记得以前在知守观里看书的时候，七卷天书，我都就没有动过偷书和据为己有的念头，这时候自然更不会拿，想着留给那家伙的徒子徒孙也好，顺其自然，这个时候我也想的是这样，她有一个老师，那一个老师不管是以后还是未来，都不是其他人能够代替。”
另有一名绛装少女走了过来，蹙眉望着远处草坡上的那正在跑过来的胖子，说道：“大师兄，夫子，车架行李已装车，夫子是现在走，还是何时？”
“早走晚走都是走，但我就不一样，我总是那么想晚那么一会儿，再看看这长安，还有你们。”
在书院里没有坐太长时间，夫子喝完茶后便带着李慢慢离开，只是方向不是出国，而是坐着马车闲逛，逛着逛着，便逛到了长安北城，隐隐可以看到皇城。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