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凡建承认自己在听到那番掏心掏肺的话的一刹那有过冲动向哈苏坦白最近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状态是很可怕的。
不是说在哈苏面前坦诚本身是有什么风险，而是他最近情绪过于敏感了。
这一切的发生，看似毫无关联，其实是一排多米诺骨牌。当吴凡建开始修复他内心对哈苏的“恨”，其实那颗那么多年来自以为被塑造得冰块般坚硬的心就已经开始渐渐融化了。而左莳原本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能把彼此间的龃龉说破，其乐融融地生活，更让吴凡建渐渐回到了不需要佯装孤独一人却无坚不摧的状态。也因为如此，他甚至都敢于去憧憬爱情。
但人其实是无欲则刚。吴凡建在过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而一味向前的时候，能赢得的都是捡来的幸福，反而更加有无所畏惧的勇气。可现在，他有期待了，就开始害怕已拥有的会失去，仿佛站在一块摇曳于汪洋的浮冰上，面前是隐约可见的一片新大陆，但他不敢动。
孤独的状态，是可控的，但身边有更多的亲人朋友牵扯不清的时候，吴凡建无法那么不管不顾。
哈苏一直相信吴凡建其实是比他表现出来更敏感和善良的人，他的底色是明亮的，而不是很多人看见的灰色甚至黑色。
当吴凡建开始不那么谈笑风生，不再一副“贱贱的”模样，他是犹豫和忐忑的。就像学生时代，一群小屁孩拥趸的吴凡建如果把大家都赶走，自己高深莫测地思考着什么事情，只有哈苏会缠在他身边，八卦他到底有什么心事。在差不多第五次第六次“你好烦”的吐槽之后，吴凡建就轻轻地锤他一圈，骂上几句，最终还是会问出，我到底要不要离家出走，打工赚学费呢。
见吴凡建沉默了有十几分钟了，哈苏摇摇头，站起来把刚吃完的一份河粉的盒子和塑料袋收起来，给等会要到来的外卖腾出地方，随后又走到吴凡建的厨房的柜子旁，熟门熟路地翻出一盒“碎银子”茶。
“你不是还有外卖没到吗，这会儿就喝茶？”吴凡建忍不住怼了一句。
哈苏忍着笑：“现在不喝，反正今晚长夜漫漫，这些茶是为了后半夜准备的。”
“放屁！”
“你矫情够了没有？”哈苏也不再兜圈子，“再能干，你也不能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不是不和我们商量，你就和我们切割得干干净净，不拖不欠的。”
边说着，哈苏还观察着吴凡建的表情，只见他有一瞬间像是被定格了，肩膀僵硬着，随即又放松下来，缓缓往下躺去，靠在沙发上。
“要不然这样，我收你心理咨询费，你现在是个正经吴总了，身价不一样，我收贵一点。这样你总不会不好意思了吧？”
“什么正经不正经……哈苏，我真的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了，这件事连我小阿姨都有些慌了，真的不是以前那些和工作室抢客户的对手这么简单，我怕……”
“你不是这么天真吧，真以为自己扛了，恨你的人就不会把矛头对向你身边的人？要让一个人痛苦，比打垮他更残忍的，就是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却无能为力。所以如果你不告诉我们，左莳阿姨，我，毛毛，蔺垚……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根本无法自我保护。”
吴凡建的确有些动摇了，但他还没有完全确定，毕竟那个针对左莳已经下了好几剂猛药的家伙，至今没有对其他人动过手。
不对，或许他（她）还根本不知道左莳仍有亲人！
他猛地扭头去看哈苏，迟疑道：“你满脑子这些恶毒的想法，都哪里来的？”
“毛毛推荐我看的剧啊，还是你们王维家唱的OST呢，你不是老板吗，给自己员工接的活儿自己不关心？”
这是最近热映的电视剧，之前《灵魂密码：梦境治疗师》大火，同一班子的编剧和导演又做了一个剖析人性的新片。
吴凡建哪有心思看剧啊。他笑笑，但是不得不承认哈苏通过电视剧长的见识还真的是没毛病。
刚想说什么，外卖来了。
“吃饱了我再好好给你洗洗脑。”哈苏这小子现在长本事了。
上好的碎银子冲泡出来有种香飘满屋的糯米香味，而且熟普比咖啡养胃。这一晚上，应该会听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泡一壶茶，比没完没了地煮咖啡，也许更合适一些。
“今晚我就不回去了啊。”哈苏玩笑式地对吴凡建抛了个媚眼。
这是赖在他家要听他坦白了。吴凡建此时才发现哈苏也许不是不知道怎么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也有他的手段和韧劲，只不过那么多年来，哈苏不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用力，而已。
“我们怀疑很早就有人盯上了小阿姨，我一个朋友，他曾经看到有人偷拍她。”吴凡建终于开口说出这个故事，但是他最后的倔强就是不把纪鸣沙和熊哥的真正身份讲给哈苏听。
这的确是非常经泡的茶，十几泡之后，茶汤已经淡得只剩一点隐约的金黄色，可是糯米香还在唇齿间余味不散。兄弟俩甚至都没有看时间，只觉得这一夜说了好多的话，而他们原本不相通的悲喜，似乎在此时氤氲进暖香的空气中，得到了共鸣。
“老吴啊，你记不记得还欠我一个摄影展？第四季迟迟没有动静，虎头蛇尾可不行。等这些破事都过去了，我要好好放个假，去拍一些冰雪美人……”哈苏的眼皮已经合上，嘴里还嘟哝着，不晓得他是在说梦话还是挣扎着最后一丝清醒。
吴凡建也困得神游太虚了：“我真的浪费太多时间了，如果早一点，和你做好兄弟，对她好一点，认识她也早一些，再勇敢一些，说不定现在我们都不是这个样子……”
“没事，来得及的，我们都在。”
睡着的男人，脸上有种孩子般的甜美和酣然。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