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便见到受灾的百姓流离失所，仓皇无助地往南边奔逃。
饿殍遍野，寸草不生，一片焦土。
陌微凉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倒还能冷眼旁观。
便是谢顿，因为之前在陕州待过几天，见过相似的场景，也有些心理准备。
但是陌染和谢愚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像，心神遭受冲击，都有些受不住。
谢愚沉声道：“若是灾情早早被曝光出来，兴许不至于严重至此。”
可是，最早察觉到灾情的嘉平帝，却生生将这个消息给镇压了下去。
将灾情拖延了好几个月！
陌惊弦道：“大凌虽有仓政，但那些仓库里面根本没有多少存粮。就拿此次赈灾而言，赈济不及时，延误灾情不说。由于户部与漕运的腐败，在赈济过程中上下其手，从中渔利，将赈灾当成了他们赚钱的机会。
甚至陕州遭灾之时，不但没有救助措施，还要继续催收赋税，生生逼得灾民为了活命，冲撞陕州州牧府……”
那陕州上下官员简直是死有余辜！
陌微凉轻声道：“这大凌，才建国不过数十年。”
便腐败至此，嘉平帝身为一国之君，难辞其咎。
陌染喟叹：“我从不知，一己之私欲，竟能有如此之危害。”
数州百姓啊！
就这么活生生被灾情折磨致死！
一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离开了灾区，行至西北军镇附近，这种惨像才渐渐减少了。
毕竟西北苦寒，防线附近又驻扎着重兵，那边又正在打仗，受灾的百姓便是饿晕了头也不会往西北而去。
但是惨像少了，灾民却不少。
陌微凉看着距离西北军镇不过百里之地，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座简陋小镇，看着在里面忙忙碌碌正在大兴土木，看着那些身子瘦弱却精神饱满的灾民，一时间竞无语凝噎。
谢愚上前几步，揉了揉眼睛：“这，这是？”
陌惊弦笑道：“这是我为灾民重建的新家园。”
他从西北前线回来之前，便让陌继松跑了一趟五州之地，那个时候他还想着将灾民安置在秦燕之地，作为一批活源之水，冲入秦燕之地那一方死寂的湖泊里，想要为其带来些许生机。
只可惜，后来他不再对秦燕之地抱有希望，便让臻娘给陌继松带去他的口信，让陌继松带着这些灾民另寻安身之所。
五州之地是不能回去的，那是嘉平帝为了他自己准备的练兵之地，嘉平帝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
知味楼的那个隐蔽海港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惜太远了。
真的要将大批灾民运送过去，只怕瞒不住嘉平帝的耳目，反而暴露了那个海港的位置。
得不偿失。
他细细考量了许久，才在西北军镇百里之外的这个小山谷定下位置，为灾民重建家园。
“此地离五州之地和西北军镇的距离都很近，不论哪边出事，都能够很快驰援，也是灾民们能够接受的距离。”
毕竟能够不背井离乡还是不背井离乡的好，灾民们若非活不下去，他们也是不愿意向南迁徙的。
谢愚问道：“那重建之后，这些灾民的生活如何为继？”
西北苦寒，即便没有此次旱灾，这里的生活也颇为艰难。
陌惊弦能够帮助灾民重建家园，但是以后呢？
这些灾民总要过日子的，难道一直依靠陌惊弦的救济？
陌微凉道：“这些事情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重建情况？话说，我已有多年没有见过二堂叔了，正好这次拜见一下。”
一行人便下了马，步行走入这个还在建设当中的小镇。
小镇外围是一圈简易的土墙，土墙之内是一大片开阔平地，平地之后才开始零星建起的房屋。
更多的住宅则在更深处。
如今的西北连带五州之地，可称得上人烟稀少，这个小镇圈出了极大的一片地方，如今不过是人少，这才像个小镇。
往后若是人多起来，只怕能变成一座大城。
镇上的灾民们看见他们也不觉得诧异，只是投来惊奇的目光，但很快又收回心神，全力以赴去建设新家园去了。
倒是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谢愚注意到小镇土墙之外，有不少灾民正在挖掘一条深沟，不由得走过去，问道：“这位老乡，请问你们在此挖掘这条深沟干什么？”
旁边就有人回答了一句。
只是，那浓重的口音，谢愚愣是没有听懂！
干活的灾民们明显发现他没有听懂，轰然大笑起来，气氛倒是十分快活。
谢愚也不恼，跟着嬉笑了几声。
这边陌继松听闻陌惊弦到了，亲自迎了出来。
一出来才知道，不光是陌惊弦来了，陌染和陌微凉都来了！
难免一顿寒暄。
等谢愚从外面看够了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聊到这个小镇重建工作的重中之重了。
陌继松道：“按照小公爷给的舆图，咱们这边的河道走向已经定下来了，正在挖掘。想要与西宛境内那条暗河连通，只怕还得费上半年的功夫。”
“暗河？什么暗河？”谢愚连忙问道。
陌继松问道：“这是？”
谢愚一拱手：“将军莫怪，愚乃主公之谋士，将军唤一声谢愚便是。愚方才去看了看小镇外面的那条沟渠，想必就是将军所说的河道了？”
陌继松看了陌惊弦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道：“正是。”
陕州境内其实河流不少，但可惜每年里总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河道都会干涸，如遇灾年，干涸的时间就更长了。
想要解决此地百姓生活的难题，第一要务便是解决水源问题。
陌惊弦便打上了那条暗河的主意。
“西宛天神山脉自西向东，绵延千里，冬积雪，春化汛，其下有数条暗河纵横，其中有一条里陕州极近。”
陌惊弦此前得了陌微凉给的西宛舆图，还挖通了暗河，冲溃了西宛和百蛮联军的驻地。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场灾情竟然如此严重，不然他一定舍不得用这大量的暗河之水冲营。
无他，太奢侈了。
可是如今，那条被他挖通的暗河却正好能够解决五州之地重建家园的首要难题：水源。
“此前我曾挖通天神山下的一条暗河，算计了敌军，将地下河变成了地上河，将那里贮存的河水倾泻了干净。虽然如今看来十分浪费，但是也算是歪打正着，借着这次机会，将那河道引到这里来。”
此地灾民只要趁着灾情还没有过去，那条暗河没有多余的水量补充进去，挖开一条连通暗河的河道，等到灾情过去，汛期到来，这里便能够多一条河流！
有了水源，这里的百姓就能够耕种，能够耕种就能够活下去！
只是陌继松有些担心：“这改河道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改通的？”
河道可不是你随便挖开一条深沟，就能够将河水引流过去的。
河水流过新河道，首先就要先浸润河道附近的土地之后，才会往下游蔓延而去，这就对此河水量有所要求。
其次便是河道本身修建不易，需要考虑坡度、水文、汛期旱涝等等情况。
再就是源头、沿河两岸、下游的维护。
陌惊弦道：“二叔放心，专门负责此事的人很快便会到来。二叔只需维护此地的安全，协助灾民重建家园即可。”
改河道这种事情，不会扔给你的！
陌继松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陌微凉却想到一事：“西宛和百蛮要议和了？”
陌惊弦不由看着她，目光里的温柔和被人理解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真的是，如此聪慧的她，怎能让他不为所动。
“咳！”陌染瞪了陌惊弦一眼，没话找话，“此话怎讲？”
她一笑：“想要连通西宛境内的暗河，如何绕得开西宛？唯有将那天神山东麓包含在内的城池收入囊中，才能安枕无忧。”
不然你这里挖了河道，人家在源头给你堵了，你岂不是只能干瞪眼？
想要拿到那些城池，唯有与西宛议和，让西宛割地赔款，才能达成所愿。
所以，她便猜到，西北这一场战事，就要落下帷幕了。
至于百蛮，他们自己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不过是各个部落临时联合罢了，跟他们说割地赔款，他们嘴上答应了，回头各回各家，大凌连找个能负责的人都找不到。
再加上与大凌接壤这一大片土地，也正是百蛮受灾最重的区域，百蛮之民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意？
游牧民族的生存方式，决定了他们对割地一事的满不在乎的态度。
割裂出去又如何？
反正等将来，他们的实力恢复了，再抢回来便是！
陌惊弦道：“不光如此，我欲以此地为跳板，将百蛮之地收拢，为我所用。”
他伸手在百蛮之地上画了一个圈：“这个区域，借助这条河流，便能成为一大片绝佳的牧马之地！”
他此前听闻旱情之严峻，将西宛、百蛮、大凌和北宸都牵连了的时候，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这一片焦土，他要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