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声看见一边惶恐不安、百口莫辩的秦昭月,她那模样,丝毫不见昨日的嚣张。
“真的不是我推的,是沈鸢自己拉起我的手要跳下去的,她想要陷害我啊!”她惊惶地辩解着,却不见有人信她。
满意间,我埋在萧淮书胸口弯起了唇角。
我被萧淮书抱着回了王府,至于秦昭月怎么处置,未听见丞相府给到交代。
想来是父母思念的紧,常对我是记挂的,没几日功夫就递给皇宫一封书信。
听人说,他们向皇帝过问我是否安康,又问我因何落水,还问我是哪里招惹了秦家小姐,竟要对我起杀念。
街上四起的流言转了风向,说秦家小姐私心爱慕文宣王而不得,妄生妒念,冲动之下竟意图对王妃行凶。
乔汐探听得知,前脚丞相被萧砚青宣进宫去,后脚太后就宣了一道懿旨到丞相府。
两日的功夫过去,丞相府传出丧讯。
丞相的小女儿秦昭月,殁了。
盆景里的杂枝被剪落,阿漾问着:“公主,您莫不是剪多了,这枝稍剪几片叶子就好,怎全剪了去?”
我淡淡然地回着:“若不刺我的手,倒也不算碍事,只是起了几分怒气,难免下手重些。”
乾元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我于城郊同萧淮书纵马驰骋。
那片草地青绿而繁盛,风吹过,便如一片波浪翻滚的绿海,携卷着一丝淡香,纵使烈阳高照,那处依旧清新怡人。
白马停在山坡上甩着尾,在他不远处伫立一人。
萧淮书朝我伸出手,唇角微扬。
“夭夭,快过来。”
我远远地望啊,慢慢地靠近去,看他与天地融成一幅画。
长风裹挟着流云,他立于烈日骄阳下,笑意温柔。
那一刻我很喜欢,多年后忆起也心生欢喜,掺杂着怀恋,而更多的是奢望。
九月,秋猎。
萧淮书猎鹿而归,为我赢得一支金簪。
那一晚,我还收到一块玉佩,莹润的玉石上刻着“淮书”二字。
手心里握着温润的玉佩,我闭着眼不敢看他的笑颜。
不知道何时起,我难以直视他满眼的爱意。
第二日,围猎仍如火如荼地进行,却在傍晚时传来噩耗。
萧淮书不慎为荣康王党羽所埋伏,危及性命。
一时间顾不上许多,我驾马奔往猎场深处。
待到肃清一众刺客,终在一颗树下寻到萧淮书奄奄一息的身影,浑身是血。
我曾数次想过他会殒命于那瓶妆奁中毒药的情形就在眼前,只是突然间,我竟生出些不舍来。
或许是时候未到,现在动手太过早了吧,父王那边还没个消息。
我就这般想着,真心混着假意落了满面的泪。
那夜我就守在他身旁,见他面色惨白,眉间紧蹙,看我时总含笑的眼睛紧闭。
“淮书啊。”我轻叹着,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宇,又小心地收回手来。
营帐漏出一丝缝隙外的天,黑洞洞的,越是瞧,心里越生歉意。
夜更深了,烛火昏黄,模模糊糊的。
我梦见秋叶漫天飞舞,似蝶挥动着翅膀一般,一颗高耸入云的枫树高耸入云,树下有一女子躺在落叶里和一人嬉笑打闹着。
我透过那女子的双眸,看到湛蓝的天空中云卷云舒,渐渐的,霞光布满双眼,那女子的眼睛慢慢的合上,沉沉睡去。
我看见睡去的人的脸庞是我。
那是青凌峰山顶上的一颗红枫,我少时曾与朋友去时见过。
天渐渐亮了,双眼微睁着看散落的发丝发呆,我在想:我从一开始就想取他性命,又怎么带他去青凌峰赏红叶漫天,果然呐,一场梦罢了。
秋猎因萧淮书遇刺而取消,荣康王几日后伏诛,余下党羽尽数被剿灭。
而萧淮书因养伤的缘故成天地待在王府,我也日日陪着,外人看来,说我们成日的腻在一处。
我口上反驳,心里却也明白,从成亲之日算起,到他伤好为止,眼见都是小半年的时光。起先装着样子与他做戏是真,如今真真假假,我自己也快辨别不清。
十一月二十四,九荒又传信来,信上说,淑妃娘娘薨了。
我捏着信纸撕心裂肺地哭,遥想着儿时靠在娘娘怀里数燕雀几只,又或是穿着她做的裙子转圈,问她好不好看。
一开始我只顾着哭,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慢慢地发觉了异常之处。
她才年仅三十二岁,身体一向康健,怎会如信中所言年老体衰而亡,这必然是有人在刻意隐瞒真相。
我隐隐猜出些什么,遣母后给我的探子去查。
跟冬十一道回来王府的,是父王的密信。
他在信里问我为什么如今有了动摇的心思,是否忘了最初因何要来北漠,嘱咐我别忘了妆奁里药瓶的用处。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后来一日太后宣我进宫,出王府的前一刻冬十才回来向我禀明淑妃娘娘薨逝的实情。
父王见我心思不定,想往北漠塞人,一来是可以看住我,二来就算我办不成,也总有人可以为他办到。
偏这事被淑妃娘娘无意间听到,在去往凤栖宫的路上被拦了下来。
娘娘一脚踏入昭和殿便再没有出来。
父亲早早说过不能让母后知道。
母后历来对我百般爱护,在得知要我出嫁时已然搬出相澧为要挟,让父王换人,还是我劝了又劝她才退了一步。
若让她知道父王一开始就想要我嫁去北漠联姻是为了吞并北漠,让我身处险境,现在父王又要安插人进王府,此事母后得知必然不肯罢休。
如今相澧在位的皇帝是我的舅舅,他这个做哥哥的向来对母后有求必应,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般闹下去,父王吞并北漠的计划就无法顺利进行,他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他必须瞒着他的王后。
等我明白淑妃娘娘因何而死时,看着那封密信只觉心中一阵恶寒,惊诧之余更多的是心痛。
曲颐安,这位肃明帝为了收归曲家到麾下而纳进宫的妃子,因为我,在这吃人的皇宫断送了性命。
我也在那一刻看清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在他决定计划开启的一瞬,他隐藏起来的獠牙就已然显露,从前眼里慈爱的父亲如今只看到可怖的一面。
他知道我极为在意几位娘娘,从小被她们宠着长大,其中情分之深他不是不清楚,他杀淑妃娘娘不过是对我的一个告诫。
他还要安插新人进王府,想要我步步顺从他,想那人把我架空成一个提线木偶,算是彻彻底底把我当作了一颗棋。
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心想娘娘的死是不是对我的报应。
一路马车摇晃着进宫,等我想清楚一切,手里正拿着九荒递来的信。
上面说年节时会派使团前来,同来的是六公主沈幼年。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看着好像真挺疼爱我一样,为解我的乡思和哀愁,特让妹妹来见我。
这份特意,怕是要送他安插在王府的新人吧。
可笑。
我嘴角扯出一记冷笑,别过头,躲开众人的视线,笑得苦涩。
她们只听着我的笑声,喜道我哀恸数日终于见了笑颜。
甘棠说,我是终于要见妹妹,是很高兴了。
外头雪飘得好大,都糊了眼睛,快看不清屋外的景致了。
我靠着萧淮书的肩头落了几滴泪,好多话想和他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想他是可以永远依靠的港湾,又怕他像肃明帝一样,到了某一天我只能在他脸上看到冷漠。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