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一眼。
“看看嘛,我好奇心真的很重的,你确定要看到你辛辛苦苦救的人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奇日日辗转反侧,为伊消得人憔悴吗?”
我捂着胸口作痛苦状,他则不为所动。
“憔悴不了,寻常受了惊吓的是茶饭不思,萎靡不振,公主吗?该吃的饭是一顿不落下,枕一块石头也能酣睡到天明,还极有精神头探究我是何人,公主此等非同寻常,何愁会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奇香消玉减。”
说罢他就扭头走了出去,是怎么喊都不带停的。
………………
平阳郡县令听闻我从山匪手中脱险而归,着急忙慌地赶来探查我是否安然无恙,眼见我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才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县令。”我眨巴着眼,“您老人家确定现在就放心了吗?”
“啊?”他有些许茫然。
“九荒偌大的娄氏一族,县令可曾听闻过?”
县令点头:“娄氏是九荒开国功臣,自是有所耳闻。”
“那便好。”我看他一眼。
我笑笑,周遭的人也跟着乐起来。
“那想必县令也知道娄世子娄云峥吧,独子啊,如今已是……一七二七,十四,啊不对,如今……”我脑子一时卡了壳,“容我算算啊。”
小尾巴几岁来着?
小我两岁……
那就是十四。
我轻咳一声,讪讪而笑:“如今已是十四岁,这么大个孩子了,你说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娄家交代啊。”
腰间的手帕一抽,我掩面就开始哭,屋里一干人等都不知所措起来。
县令炸毛似的一声惊呼:“啊!”
年过半百的人,才落到肚子里的心一下子又悬到了嗓子眼。
随侍的小厮道:“县,县令,怎么了吗?”
“蠢材!娄家世子也在使团,使团里只有五公主回来了。”他急地一跺脚。
我挤出几滴眼泪来:“原来县令还知道使团里有娄家世子。”
“臣……臣惶恐。”
我深吸一口气,泪一擦,吼道:“惶恐还不快去找!”
“是是是。”
………………
日暮西山时,驿站外锣鼓响,百姓欢呼,倦鸟未归巢,绕在空中扇动羽翼,鸣唱不断。
听闻叛军旧部均已伏诛。
救我那位少年郎又出现了,他说侍卫传信,明日一早使团便会抵达驿站。
他只递给我一张字条,在黑夜即将笼罩天地时没了踪迹。
夜里有风,窗棂边的物什被浮动着作响。
我走近去取下一只银铃铛。
这小小的挂饰精巧极了,那上面刻着的白鹿瞧着好生眼熟。
我看着那位少年郎消失的方向,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只是我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又是一日清晨,娄云峥一行人平安归来。
停歇两日,稍作休整,使团又踏上了归途。
………………
乾元二十三年秋,我回到了九荒,提着满篮的柿子,裹一身丰收的气息踏过了凤栖宫宫门。
顾景和才从康平县回来两日,数月未见,他好像长高了些。
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上来为何。
好像更沉稳了些,严肃的时候更多了些,不那么爱笑了些。
长了十几年,好像他又长回了我最初见他时的模样,脸上总是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玩笑着问他是不是康平县靠近戈壁,连年的风沙把他吹老了去,明明是英姿飒爽的年纪,怎的就和朝堂上垂垂老矣的朝臣一样老成。
那日聊过之后,那寡言少语的少年又走进记忆深处,再走出来的人,恣意洒脱,明朗似皎月。
乾元二十三年十月,父王修书一封去北漠,商谈联姻一事,迟迟未有应答。
我趴父王的案几边吃着白玉糕,问他:“父王要选谁去联姻呢?”
他不答,一幅字画正到收尾处,他画得格外细致。
“我还是二姐呢?”
父王蘸墨的手一顿,停了动作,慈爱地问道:“为何不是宗室的女儿呢?”
“宗室里到年纪的女孩都和皇家关系太远了,不然北漠早应下了,不是吗?”
父王揉揉我的脑袋:“夭夭就莫要操心这件事了,既然北漠未有此般意愿,此事就此作罢。”
我没太听进去他的话,眼睛看着昭和殿挂着的一幅疆域图。
“父王是觉得那里缺了一块儿吗?”我手指着北漠的那块版图。
天上飘着的云挡住了太阳,洒进昭和殿的日光少了去,店内一下幽暗许多。
我听到搁笔的声音,案几前的父王直起身来,负手走到那副辽阔的地图前,沉声问道:“夭夭会帮父王补上空缺的一角吗?”
帝王家的女儿,有几人能快活顺心的活一辈子,王室中和亲的公主多的数不过来。
他疼爱我这么些年,总归是要还的。
我也明白母后曾告知我的话,她说父王再宠爱我也胜不过对权柄的追逐,疼爱是真,必要时刻让我做追权逐利的路上的棋,为他所用也会成真的。
只是,我真的好失望。
“母后知道吗?”
“做母亲的总不愿女儿远嫁,此事尚无人知晓。”
我揪着腰上垂挂的绒毛小球,“父王要打的天下,需要女儿做什么?”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还是和善慈祥,尚能在眼底留存一丝父亲对女儿的爱怜。
“夭夭啊,你是父王最疼爱的孩子,父王岂会让你涉险。你只需嫁给文宣王,做一场戏即可。”
“父王想我杀了他?”我抬头看着疆域图,“女儿三脚猫的功夫,何以取他性命?我们素昧平生,不曾相识,又如何得他信任,暗自谋划?”
父王低声笑着,“今年年节,文宣王在新帝继位后初次出使九荒,可还记得?你在席间历来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自是没有注意到,可父王全看在眼里,他那双眼睛里全然是对你的爱慕之意。”
“此番你赶赴北漠,朕也听闻他对你多加照顾。自你们一行人在平阳郡遇险后,在你们踏往边关的路上,他是领兵一路护送啊。”
“所以夭夭,只有你可以有机会取得他的信任,旁的人,朕不敢担保。”
我看见父王眼里的野心,深谙多说无益,明白自己非去不可。
他做好的决定,从来不会动摇。
“好,女儿会去的。”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
我年满十七后几日里,母后为我相看数位少年才俊,除我和父王二人外,所有人都以为王后的五公主就要选定好郎婿,皆万般期待着看看是京城中哪位公子。
我寻了好些奇怪的理由拒绝母后看好的一个又一个儿郎,最后编得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转眼就到了四月,一道圣旨降下,我将去往北漠和亲的消息散布的天下皆知。
父王在下旨的那日夜里来凤栖宫看我,说:“攻占北漠一事非一日可成,需长久地谋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短则一载,长则三五年。记住,你是九荒的嫡公主,肩负九荒兴盛的责任,切不可心软,动妇人之仁。”
“你只需在关键时刻动手便可,这是相澧特制的毒物,中毒之人会因五脏六腑溃烂而死。到时候父王自会让人接应你回九荒,必不会让你身陷战火。”
我接过那瓶毒药,放进了我的嫁妆奁。
那日我想了整整一夜,最终跌落帝王勃勃野心劈凿出的深渊。
我突然很想看看他所说的未来,从此天下不再是四国鼎盛,九荒将成为世间最为强悍繁盛的国家。
纵使会血流成河,刀剑屠戮万千子民,哀鸿遍野,纵使他国山河会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可是战火席卷后又将是另一番天地,万象更新。
那样的盛景,我真的很想看看。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