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公主因向太后讨要女儿下落无果,发了疯病,竟花费重金欲让山匪劫持我为要挟,逼迫太后去找她的女儿。
她一口咬定是自己女儿的那个女孩我见过,叫黎棠,是特别讨喜的一个俏人儿,看着她,总是让我想起小稚。
那天是去余静檀置办的小院出游,玩闹时见一伙贼人来势汹汹,转眼间就围困住我和叶舒窈几人。未免无辜人受伤,我不得不随其去往苍沅山。
等我到了山上,领头的人才告知我劫我至此的缘由,说他与文宣王是旧相识,必然不会伤我,此事也向萧淮书知会过,劫我来只是为了将计就计好抓住萧如锦,让我只等萧淮书来便可。
他取落面具,坐在正堂一把盖着虎皮的座椅上把玩着刀剑。
他说他叫裴彧。
十二月的时节天寒地冻,山间更是冷得浸骨。
好在夜间点了篝火,人都围在一块欢闹,守着一小片火种。
裴彧举着弓箭瞄准箭靶,火光在他脸上摇曳的片刻,箭羽离弦正中靶心。
众人欢呼着,鼓掌叫好,气氛一下被点燃,那道黑发高束、身姿颀长挺拔的身影就站在人群中央畅快地笑着,脸上洋溢的只有肆意张扬。
也是,现今十九岁的他,年华正好,是寒风猎猎中肆意生长,倔强不服输的少年。
每每想起他此时的样子,我都难以释怀在金明河见他的一面。
那个时候他身上有着从未有过的落寞孤寂,整个人都陷在凄清萧索的阴霾里走不出来。
将至年末时,九荒使团行至烨城。
我盼了许久的故人来了,未曾谋面、即将入住王府的女孩也来了。
巧笑嫣然,明眸皓齿,她就是一株园子里待人采撷的娇花。
我瞧她眼里泛着纯澈的柔光,面色有些羞怯,叫人惹人爱怜的同时又难加防备。
“哟,小和子,出趟远门还带这么一位美娇娘,是有多放心不下啊?”我打趣着。
顾景和听得眉头紧皱,“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照看小稚的侍女。”
“哦?”我上下打量着那个女孩,“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位侍女,迎春几个不都陪着?”
“才不是。”小稚笑嘻嘻地从马车上钻出来,一下来就扑了我满怀,“阿姐不是一直在信里念叨想念九荒的小食,说北漠的做的像归像,总差点味道吗,芮歌是母后特意找的一个小厨娘,阿姐爱吃的点心她做的可好了,以后她有她在,阿姐就能吃上想吃的啦。”
我嘴上说着“母后真是惦念我”,心里却十分明白这不过是肃明帝为了塞她进王府找的说辞。
事到如今,看来在他眼里我这颗棋是真的不堪用了,他竟真的将人送来了王府。
“公主,这是王后让奴婢转交给您的东西,说是淑妃娘娘留给你的。”芮歌加重淑妃二字的语气,巧笑盈盈地递交给我一个木盒。
我打开一看,是娘娘生前从不离身的玉坠。
“王上也让奴婢给公主带句话,逝者已矣,公主还是要看开些,总要多替生者考虑考虑。”
话音一落,我的身子猛的僵住了。
她兴许怕我听不明白,解释着:“娘娘们听闻您因此事病了许久都忧着心,王上说让您莫因太过悲切伤了身子,若是几位娘娘再跟着病了可就不好了。娘娘们和公主的情分颇深,伤感如此往复,于谁都不算好,还望公主保重身体才是。”
看着芮歌那副无害的样子,我心底生出一阵强过一阵的寒意,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小稚说着。
“我没事,只是,想娘娘她们了。”我垂头朝小稚挤出一丝苦笑,“阿姐……想娘娘她们而已……太想她们了。”
我死死攥着木盒,心凉了彻底,慢慢的,只是萌芽的恨意陡然间拔高,突生的枝桠刺得我生疼。
父王啊,你为什么要用她们为要挟!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逼我!
那一刻,我除了恨,就剩无尽的懊悔。
如果通往高台的路要用我至亲之人的尸骨去做石阶,那我不要走。可若要走到那一步,要沾的鲜血本就不会少。
我早该清楚的。
………………
接下来几日我都带着小稚跟顾景和在烨城四处游逛,也招呼上几位夫人同游,在年节将至的氛围里,我们欢歌笑语不断。
而这期间,我暗地里在找人盯着芮歌,同时肃明帝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也有了眉目。
她总找机会接近萧淮书,也接过府上其他婢女的一些活,逮着时机就往他书房送吃食。
冬十说两人不过是寻常主仆关系,可我已然在下人嘴里听见了风言风语。
查探一番得知是她买通婢子散播的。
我并未对她的行为有所干涉,反而有些放任。
相较于她,我更想先解决暗处盯着我的人,那个人我得换掉,处处被人监视的感觉,我实在不喜欢。
监视,逼迫,甚至于想架空我做傀儡,他冷漠无情,只当我是棋子一样使,我容忍不下,自然没法顺着他的意思去办事。
除夕夜闹嚷,烟火炸开铺满整片夜空,点点星火下的凡世间,温暖而喜悦。
顾景和唱了一支歌谣,悲悲戚戚的,在欢愉的氛围里格外突兀。
我侧头看去,他就像一颗飘摇的苇草,孤然落寞的身形要和黑夜融成一片。
“诶,沈鸢,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只有那么点高,就要爬到房顶上去数星星。”
“记得,看到一半就会被抓下来,然后母后就一顿骂。说起来,爬屋顶这事还是你教的。”
他轻声笑着:“你一出宫,就让我带你找个高点的树,说这样看得清楚些。”
“哦,我知道了,你来这儿,难不成是陪我看星星来的。”
顾景和转头看着我,双眸在夜色下漆黑无比,看不清藏着什么,但不难看出他笑得发苦。
“对啊,陪你看星星来了。”
可是现在不是夏夜繁星漫天的时节,他说他没抓住好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夏夜年年有,再过两季天就又热了,你来北漠,或者,说不定我就回去了呢。”
他还是摇头,“不一样了,你看那儿,小时候还能看见那里有颗很亮的星星,现在已经不亮了。明年的夏天是明年的,已经错失的,属于遗憾。”
顾景和最后朝我摆摆手,孤自一人走向人群中被吞没掉身影。
人群攒动着,下一刻撕开一道裂口,我看见萧淮书浅笑温柔的朝这边走来。
他的双瞳映着一片景致,屋檐下的红灯笼,熙攘的人影,闪烁着光的,是小河上莲灯摇曳着烛火。
我靠在他的肩头,彼此依偎着,在烟火升到最高处时,他转而将我抱在怀里,烟火声快要将他的话声盖过去。
“夭夭你看,你的小白鹿。”
他手指向苍穹,我看到一颗很大很亮的星星。
我没太明白他的话,又觉得我忘了什么,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身边跑过一个女孩,她腰间系着的铃铛摇动作响,随着银铃声渐渐远去,我在虚空中望见一枚刻着白鹿的铃铛,也在响着,在一个男孩的腰间挂着。
我想要看看他是谁,却不见分毫他的模样。
“夭夭不记得。”萧淮书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仰头看他的脸,很失望的表情,那双眼睛还透着一点难过,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歉疚。
不只是因为现在,而是我对他从来都欠的太多,还不了,又堆的越来越多。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