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小心，你再妄动一分，这把匕首有可能割破的你喉咙。”沈荷挥开魏氏半空的手，一掌紧紧扣住她的下颚，“不怕死，只管来。”
在场其他人，包括周嬷嬷在内，无一不是震惊。白妈妈见血大惊，扬声道：“你敢伤了夫人，小姐、老爷、舅爷都不会放过你！”
“他们哪个不是自顾不暇，不放过我，好啊，我看看她们如何不放过我。”沈荷淡淡说道，匕尖微微抵进魏氏脖颈肉内一分，“你们设计陷害我娘时，想没想过，我不会放过你们？”
“……。”
周嬷嬷张着嘴，想呼唤“姑娘”，却怎么也发不出这两个音。
沈荷冷淡的声音中藏着某种尖锐致命的东西，魏氏的肩头明显僵硬了片刻，脸色比原本更加蜡黄，两颊的肉剧烈地在颤抖，这
样的颤抖，她的指腹能清楚地感受到。
“原来你也怕死，原来你也尤外珍爱自己的性命。”沈荷语气冷冷，周遭寒风吹得落英纷纷，树叶落下是死第一回，她虽活着，但已经死过无数回。
第一回，是在那年十六夜中。
垂目望着魏氏手上的盘着佛珠，粒粒圆润的木珠，打磨得如此圆润光滑，可笑极了。满手鲜血的人在信神佛，供拜神佛，求神佛庇佑。作恶者心安理得得犹如没有发生过，而她娘，在黄土掩埋中，化成了一堆白骨。她不曾梦过亡母，甚至，传说人死后化身为萤虫，萤虫呢，为什么没有出现。
人死后真的有魂灵吗？人死后，怨恨呢，也化成白骨了吗？沈荷兀自发笑，裙摆飞扬着，令人毛骨悚然。
白妈妈察言观色，怂恿着女使们悄悄上前夺取匕首，对方只有两人，她们有四五个，一定有胜算。能随魏氏到庄上的女使，已经算是极为忠主。然而，她怂说他人，不见自身有所行动，谁又肯贸然做第一个。
不见有人来相救，魏氏声音微微发颤，艰难地开合着嘴，道：“你娘她，她是自己吊死的，自己寻上死路，与人无尤！小贱人，冯泰多年来给你又当爹又做娘，花大把金银供你吃穿，给你治病，换来什么，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沈荷当即冷笑，恨不能手腕立刻施力，抹去刺耳的喧嚣。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送对方如此痛快的死法。当年，她们加之在她娘身上的羞辱，她要加倍奉还。
“我娘为何投缳自尽？魏如英，你颠倒是非黑白，口蜜腹剑，当我是舅舅那么好欺瞒吗？这世上，有报应，你的果报，近在眼前。让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她的双目，如有万丈寒冰，“雪儿的死，舅舅用金银买通得了她的父亲兄长，却买通不了那个拼死要为她讨个公道的母亲，毒死母婢，一条血淋淋的人命，冯若月脱不了干系。”
便是时梦时醒的糊涂状态，魏氏听见与女儿有关的事，情绪登时激动，扭转之间，脖子骤然一疼，血痕顺着匕身缓缓流淌下来，魏氏顿时色厉内荏道：“小贱人！倘若我的月儿少一根头发丝，我要你偿命！”
魏氏的血顺着短小的匕身流进她的指缝中，沈荷漫不经心一笑，“你女儿的性命是命，旁人的性命便不是命？论偿命，你一条命够偿谁。午夜梦回，不觉双肩上沉重，背后有阴风徐徐吗？魏如英，你的身后，无数死去的冤魂，等着向你索命呢。”
“…………。”魏氏颤抖，眼前仿佛再次见到妙清寺内全部当腰折断的签、闪过的沈氏身影、以及那根血红的，拉长的舌头、注生娘娘发绿的脸……。
“啊———。”
一声尖叫，直穿灰沉沉的天际。
魏氏双手捂住眼，突然蹲下，状如小儿，口中不断重复：“注生娘娘！我给您塑金身！修金座！终生供奉您！给你烧很多很多元宝金箔，您饶恕我！饶恕我！”
白妈妈见沈荷收起匕首，战战兢兢上去抱住魏氏，“夫人你醒醒！这里没有注生娘娘，什么都没有，夫人不要乱想，看看，这里什么都没有，夫人，你睁开眼睛看看。”
魏氏挪下手，凝视着她的沈荷，这双眼睛，分明是沈氏！她屏住呼吸，开始咬舌头，感觉沈氏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头疼欲裂，魏氏一声惨叫，两眼翻起昏了过去。
“夫人，夫人！”白妈妈晃了晃魏氏，毫无反应，人已经彻底昏厥。
沈荷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转身。
“一个丫头而已，死一百个又怎样，我们家月姐儿有舅舅有婆家，你甭想动她！”她和夫人都低估了沈荷，月姐儿的一点不假，白妈妈盯着前头纤瘦的背影，恶狠狠道。
沈荷停住，回首，些许苍白的两眼，美目威怒睨向她，字字清晰：“我能让冯若月嫁入苏家，也能让她出来。她所谓的舅舅，先想想如何同衙门交代，禁榷私卖、走私铜钱出海的杀头罪过为是。”
白妈妈服侍魏氏多年，姐弟俩禁榷私卖的事，她知晓一二，因此慌得不得了：“你难道要冯、魏两家所有人给你娘偿命嘛！冯老爷那是你亲舅舅！当年你娘——”
“你不配，闭上嘴！”
沈荷冷冷看向她，眼中有杀伐之意，叫白妈妈辨认不清，从前胆小怕鬼魅，体弱多病的那个是沈荷，还是面前这个大胆狠辣，敢持刀动手才是沈荷。
如同口内塞了块布，白妈妈有口难言。
寒风喧嚣，院周沙沙响动，树影摇晃，风声中。一滴、两滴、三滴……雨水落在青灰色的方砖上，绽放出液体锋利的棱角，形似鲜血，犹如利锥。
从空中落下的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一滴雨珠打在沈荷眼睫上，她抬手，食指轻轻抚过睫毛，挥走那一颗雨珠。雨势渐渐变大，雨珠变得密集，衣裳带着斑驳的雨点，染上寒雨的潮湿。
而她，不停一步，一往无前。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