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眼神相视数秒，溢满情感。
“生过安康桃花节，死脱战场万鼓擂，儿女相思情意赴，乃敢与君命同绝？”
这一句，终是道出将军的依恋，因为依恋，所以希望秀才远离战火，用尽自己的一生苦难，换来伊人一世平安。
两人的激烈争吵，却纠结夹杂着许多情愫，许多的交织情意。
那秀才死缠烂打般，挣扎地揪住将军领口，又置换将她压在身下，场面极致煽情。
“一曲朝思故人伴，生死由猜两相难，情长可比江海阔，思重远过万重山。”
季晅认得这一调，这便是他初识婉儿前所闻听的那句，意境绝美，愁思情长，搭上整出戏所铺陈的世间轮廓，季晅竟没忍住那泪滴噙落。
舞台上的将军也没忍住，她拂袖遮脸，盖起面容，推开秀才而去，矗立舞台边。
没有声乐、没有奏响、也没有台词，却是整出戏情绪最黏腻浓稠的一弹指。
抹开哭泣，所有观众的目光都聚焦在将军的回答之上。
方采寒甩动袖子，乐声也跟着抚平回来，是渐扬的筝声伴着胡琴的哀戚。
方采寒回眸，季晅胸口紧皱，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是那个影响他一整天心绪的答复，他不愿听。
“长干黑甲护国安，血染半身作妆还，闻君一曲相思故，生死予君成双鸾。”
许是经验得多了，就算知道《山河世间》的结局甚好，胸中的哀戚可是半点儿都没少，反而压力剧增。
秀才执起将军的手共舞，四周所有观众为之喝采，仅有季晅浸在深深的悲怆之中无法平复。
那句生死交付的情境他经历过，分不清楚是戏还是现实。
已是子夜，敛红坊的三场演出完整收尾，将军与秀才站在舞台中央携手答谢，没有歧异、没有算计、没有斗争，强烈的反差让季晅抱着怀疑，一直延续到兮月的厢房里。
“演得很棒！对吧！”
兮月沿路抒发自己关系完的心情，混着一些戏内人才知的秘辛，刚入房就迫不及待追寻季晅的意见。
“前面那句命同绝是老桑自己加的吧！完全画龙点睛！”
“嗯，是阿。”
“还有那处完全无响的停顿，直接把气氛堆积到最高潮！”
“嗯，大概是吧……”
“季晅公子。”
“嗯，是呢……”
兮月跩满狠劲捏出季晅臂膀赘肉，痛楚才使季晅神智拉回现实。
“季晅公子，你有心事？”
“阿！不……嗯……怎么说呢……”季晅剑指清点脑袋，试图组织出兮月能理解的语言。
“虽然结局是好的，但总感觉将军语气里充满哀伤。”
“欸？是吗？”
“嗯，特别是那几句由方采寒来唱的话。”
“我想……”兮月捞出大大小小的卸妆瓶罐，季晅制约似地乖乖坐到跟前。
“或许是季晅公子你，心中充满着哀伤吧。”
纤手按住大脸涂抹凉膏，季晅无法应答也无法否认，只能感受着兮月的指间搓揉，和兮月的言语搓揉。
“戏剧最大的价值，在于与观众引起怎么样的感动，只有感同身受，戏剧才会是好看的，这是每个艺女都知道的基本功。”
兮月说得不错，季晅闭紧双眼，历历皆是百丝脉悲惨的苦痛回忆，正是这些回忆，才让季晅懂了将军所背负的罪孽，懂了那奋不顾身只求一死的想法，也因此，他才懂得最后结局时将军话语间的悲伤。
“这不是挺好的吗，会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能把悲伤释放出来。”
嘿嘿笑着，季晅能够想象，兮月又把自己的脸抹成花花绿绿的猪头。
“好啦！去沐浴吧！”
“多谢，听你这么说，有平复一些。”
虽然平时总认兮月傻，但某些时候，季晅觉得兮月或许才是真正圆融参悟真理的大师。
“嘿嘿！你只是入戏太深！”
“或许是。”
季晅找至铜镜前映照，自己的面孔确实滑稽，唇上好一大块红艳胭脂抹过鼻头，眼尾的睑膏拖得老长，滑溜垂至脸颊旁，双颊的红粉更拍得满脸红一块白一块，极似挨揍，怪不得能引方采寒发笑。
“《山河世间》之后就没什么大事了吧？”
“演戏完后，还得谢戏。”
“谢戏？”
“是啊！那些出演《山河世间》的艺女们，会成为敛红坊一时疯迷的红牌！可热着呢！”
兮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块白手巾，看着季晅的脸喀喀笑着。
“特别是老桑阿，贵为脂白，身分却还不满弄花，肯定很多人抢！”
“这么一说，肯定是……”季晅在心里汗颜，打从方采寒接下白玉倾的工作那一刻起，他早该想到这人会一步步被逼向群众焦点，毕竟还是曾经被富豪买下的艺女。
尴尬地讪笑两声，季晅吐槽。
“都能听到她接下来连珠串抱怨。”
“抱怨归抱怨，老桑每次都是拼尽全力完成工作的！”
“确实是，这才像她。”
方采寒又扬起一阵大大的喷嚏，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几日老往屋顶爬，因此受寒着凉了。
演出结束后，她与拂柳、青媚站在环水舞台前临时搭成的高台，笑面欢送前来观赏《山河世间》的各路富家子弟，正是因为有他们的支持，才让白玉倾每月都赚得盆满钵满。
不仅是欢送，在接下来一周时光，她们三人就等着在这台上被竞价，唯有出资最高者，能让面白脂白与首席配白单独给你舞一曲，也不晓得是从哪位大娘开始延续下来的传统，势要在演出后更狠狠地削他一笔，欢送只是个糖衣包装。
呵呵。
要是当时还记着公演的时间，狗才来敛红坊给白玉倾作奴婢。
方采寒僵硬着笑脸，她感觉两肩已然塌陷，脸皮长成晶莹流苏，就要支撑不住。
怪就怪在自己没事消耗大半体力。
伏御们陪着白玉倾算钱去了，其余艺女一个不剩留下来清扫舞台，直至最后一位宾客离开敛红坊，鬼知道还要多久，白玉倾根本是个恶魔。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