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方采寒，我早已葬送在百丝脉灾难降临的一夜，我不会有这么多感触，只是死尸，脸色铁青，眼神空洞，不留情意。”
落日余晖也像，像大火扑进百丝脉的那一夜。
婉儿仔细听着，略小一筹的指腹在季晅掌心绕园，茧对茧、情对情，她是透过彼此接触，在读取两个人的心境。
此情此景，季晅能有经验，是陪伴。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
她写。
季晅一笔一画观她落字，虽然只到一半就足够猜出完整意思，却还是宁静地待她写完。
一旦她专注，他就把目光从残落的斜阳移开，仔细瞧着低首专注的婉儿面庞，整理顺落的发丝刘海被包覆在脏布之下，她脸型姣好浑圆，笑起来有两颗小涡点在颊间，面貌被湖水映得通红润气，很有生命。
“是吗？我还觉得自己不懂得这么多的感情，人很复杂，不像机关。”
季晅握握掌心，轻柔包住婉儿。
双目直进，透进潋神，当他凝视着她，就不需要比划做字。
“我一直是个与机关为伍的匠人，很多时候，我不懂得什么是感情。但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的笑容。我——”
婉儿桃目大眼盯着水汪，睫毛如清洁关卡接合的毛刷，眨过两眼。
季晅居然接不出下半句话，找不到措辞，乱了一颗精明脑袋，只是这样干涸住，彼此凝望。
然后婉儿的眼神，从倾听、到怀疑、到明白、到失落。
悻悻然地抽开手心，别过脸去。
“唉……我在干嘛……”最后一丝的红阳浑圆就要接入水面，与水底到映接合。
季晅办别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影，只是痴呆地看着他们合二为一。
与其面对一次次破灭的打击，不如蓄势待发等待一个能实现的希望。
看着婉儿转变出的神伤，季晅不免想起了这句方采寒的叮嘱。
这或许就是她临阵却步的考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能力，成为她冲破桎梏的依靠。
如果不然，那么他会是飘扬江湖的雪花，而她是落在泥土里转圜养分的新根，终老不能相见。
“婉儿……你开心吗？”
婉儿无应，季晅不逼，他们只是看着最后一点余晖被湖水吞没殆尽，然后夜晚是个垄罩夜帐、轻盈加身。
婉儿沉索良久，黑暗中难以看清楚手语动作，她将自己的指头又沿着季晅臂弯，爬回掌心。
我很开心。
“是吗……”
我希望你也开心。
“唔……在这里的生活，我也过得蛮开心的。”
可惜今天就要结束了。
婉儿写完最后一个字，还在季晅手中画下一个笑脸。
“婉儿……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离开敛红坊内，逍遥自在地过活，你会想离开吗？”
婉儿停下笔画，也不画圆，深切而认真的思考着。
从黑暗中，季晅好像能看清一点她苦恼的神情。
夜晚的花香浓烈，就要掩盖住一个人，若不是两人携手还存在，好似转瞬间就素不相识。
是生离死别、也是素未谋面，季晅竟然有些心痛，下意识地就想将她双手握紧，不愿放开。
我还不敢……
“这样啊……”
但我期待，有那一天。
这个但字写得转折高昂，一下又把季晅沉入湖底冰凉的死心给提起上来。
夜晚风冷、体温高热，季晅觉得自己胸腔发抖，有硬物抵住急促跳动的心情。
他将它抓出，放在婉儿的掌心，是个小巧圆球。
婉儿摸着黑夜靠近，却没看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一颗晶莹圆珠，拖着老长一根链子，像是首饰。
“那我与你约定，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坊。”
这是什么？
“这是信物。”
季晅最终吸饱一口湖光寒气，让自己高热的身体冷却下来，归于平静，总是理性而冷峻的口吻说着。
“那是一个琥珀的项链，希望你能带在身边，照顾好自己。总有一天，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会记得跟你有过这份约定，我会带你出坊。”
你自己做的？
“原本是为了向方采寒赔罪才买的，可她不要，告诫我送给心仪的人为好。”
心仪吗……或许是吧。
她不是很明白这些情感，但她知道，婉儿为她们付出许多，漾出真诚。
如果要从整个敛红坊中选出一位最漂亮的艺女，他会选择婉儿。
婉儿沉默，对着北风呼啸，没有回应。
良久，才从细微的楼灯水纹间听到薄弱的抽气声。
“怎么了？你还好吗？”
伸手触碰，季晅摸到婉儿的肩头颤抖。
那下一刻，黑影直扑盖住他视线片刻，有一股温暖坠入怀中。
婉儿抓紧他身上的艺服后背，将眼底湿润撒在胸膛。
跟方采寒的别离拥抱很不一样，婉儿瘦弱、娇嗔、惹人怜爱。
有一股燥热从脖子处爬满整个脸颊红晕，季晅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回抱，只是任由着婉儿在他身上留下哭泣。
庆幸于夜的朦胧，否则场面肯定羞愧至极。
待到婉儿情绪平稳下来，她挨着季晅后背，在她背上画下谢谢二字，从未停过。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不客气。”
燥热过后，是一种极度愉悦的情感从心头炸开，像是夜晚依旧盛放的花朵，虽不见型，但香味充盈彼此之间。
“该回去了？”
好。
分离之际，婉儿溜过季晅的指节，用着一根铁丝在他无名指上绕成一环。
是回礼。
婉儿涕声明显，抹过眼角余湿，利落地摸起工作结束后被两人放置在旁的木桶与木杓，像把心情全宣泄出来那样，她将木桶里没舀尽的水全数泼出，回归湖底，动身回去舞厅。
邻近桥边，才有灯光照亮彼此，季晅看到婉儿脸上的脏污顺着泪痕抹得更丑了，打从心底涌现一股憋不住的笑意。
见他古怪，婉儿则是一脸严肃认真地用手语比划着询问何事，那令季晅又笑得更爽朗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