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上的那一根弦紧绷到了极点。
整个人脆弱而敏感，坚定又犹疑，勇敢又怯懦，疯狂又冷静……
他的心时时刻刻都在这激烈的矛盾中挣扎。
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一旦把握不好那个微妙的平衡，他就会堕入地狱。
许酆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该如何利用对方的弱点来取得胜利。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直接出手。
但，许酆阎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
还不到时候。
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许酆阎不肯直接出手对付如来的顾虑主要来自两个方面。
其一在于，虽然玩家“如来”此时的心灵世界中充满了矛盾和纠结，但他身为顶尖高手的基本素养还在。
这种心灵上的压力大概率不会直接影响到他的战斗力，甚至，在战斗之中，他还能将这份压力转化为动力，帮助他发挥出远超常态的战力。
而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玩家背后的那个文明。
许酆阎对其始终怀有极大的警惕心。
甚至可以说，许酆阎从没有将某个玩家放在眼里过，真正值得他严肃以待的对手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玩家群体。
而这场大决战，就是像是他一人在和整个玩家群体下棋。
此时，正是双方互相对子的时候，还远不到棋手亲自下场掀桌子的地步。
众所周知，掀桌子这种手段只能当作最后的底牌，只有在棋局发展陷入必输的困境时才能动用。
换句话说，下棋过程中，哪一方的棋手率先掀了桌子，恰恰就说明在先前的对子之中他落入了下风。
而现在，场中的优势是许酆阎这一边占据了上风，那么他要做的当然是继续稳扎稳打扩大优势，岂能自己贸贸然下场呢。
毕竟，玩家之中的那些顶级智慧、顶级强者此时还都没有出手呢。
一个“天榜第三”的如来，算得上是玩家中的重要角色，但他此时状态有恙，整个人似乎濒临崩溃，充斥着一股绝境之人无药可救的意味，那这份重要性到底还有多重要，就值得许酆阎深思了。
万一此时的如来只是玩家群中真正的大人物推出来试探自己的棋子，那自己轻易出手，岂不是在暴露自己的实力，正中了那些暗中观测者的下怀？
一念至此，许酆阎熄了自己亲自出手的心，他甚至不愿意继续在这里逗留，大部分的注意力瞬间撤出这具克隆人分身之躯，只保留基本的战斗本能继续操控这具克隆人的身体活动。
同样力度操控的克隆人分身在此时的纽约战场上还有数万名，他们毫不畏惧死亡，相互之间配合得无比默契，和其他战士们一道同玩家纠缠在了一起。
……
许酆阎的顾虑没有错。
此时此刻，他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在有心人的关注之下。
所有人都渴望他能对如来动手，渴望着能够分析他的真实实力，只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他还是不肯出手。”
玩家降临点内，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后方，另一座更加巍峨雄壮、更为气度恢宏的宫殿之中。
猩红的地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大殿深处那高耸的王座之下，王座上，一名顶着“天帝”ID的玩家垂下眼帘，幽幽叹息一声：“这家伙，真能忍啊。”
“诸位爱卿，事到如今，这BOSS究竟该怎么打，我们议一议吧。”
天帝御座之下，猩红地毯两侧，数百名玩家分列左右，个个气度不凡，头顶ID流光溢彩，闻言均开始了思索。
玩家“天帝”看着陷入沉思的众人，目光期盼，他对自己的手下有着充分的信心，认为他们一定可以思索出一个“完美的BOSS攻略”来。
毕竟，这里的每一个人单独拎出来，其实力在玩家排行榜“天地玄黄”四大榜单之中，都至少能够排进天榜前一千名！
而他们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玩家中最大、最强的公会——天庭！
再加上自己这个“天榜第一”的英明领导，还有史上最强团战道具“凌霄殿”的群体战力加成……
如此群策群力，没道理拿不下低维游戏中的一个BOSS，不论这BOSS有多强，他都有这个自信。
凌霄殿中短暂的沉寂之后，玩家群里，一高一矮，高者胖，矮者瘦的两名玩家走了出来。
二人一起拱手道：“陛下，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情报之重要更在粮草之前。我们要打BOSS，没有详细的情报，不摸清他的实力和底牌是不行的。”
“哦？”天帝眼中精光一闪，看着御座下这两名较为陌生的面孔，注意到他们头上没有呈现游戏ID。
心中念头瞬间流转而过：这应该是为了此次大决战而扩招进天庭的新人吧，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具体能力啊，但想来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然也不敢在此时开口。
于是他顺着这两人的话语，点头道：“两位爱卿言之有理！可这BOSS极度擅长隐忍，开战至今，不曾亲自出手一次，我们又该如何摸清他的实力和底牌呢？”
这两名玩家相视一笑。
下一刻，齐齐抬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一拍，两个闪耀七彩光芒的ID便跃然而出。
（作者注：玩家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呈现游戏ID。天榜玩家默认免费开启，并且有华丽特效伴随，天榜以下玩家则默认关闭，需付费开启，并且没有特效，如需特效，则另外加钱。）
天帝定睛一看，只见那高胖者头顶ID“千里眼”，矮瘦者则头顶ID“顺风耳”。
只听得两人齐声说道：“回陛下，我兄弟二人的游戏ID便是我们的素体超能力，并且已经开发到了大成阶段。”
“我的千里眼，可远视，可透视，彻视洞达，坐见十方，天上地下，无有障蔽，六合内外，鬼神人物，幽显大小，莫不了然分明，看透人心亦是等闲。”
“我的顺风耳，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立在一处，可听天地九万里风声，无所不闻者，尤其擅长聆听人之心声！”
闻听两人此言，天帝眼睛一眯，脸上却挂出了一副惊喜的神色，口中道：“两位爱卿果然不凡，竟有此等本事，看来此战我天庭必胜无疑了。那么接下来便请两位爱卿好好地看一看这心灵主宰的底细！”
千里眼、顺风耳齐齐躬身领命，来到了大殿门口，而后一人瞪大双眸，一人侧耳倾听。
无形的探测力穿透降临点，覆盖到战场中许酆阎的一具克隆人分身之上。
凌霄殿中，天庭的诸位大佬们皆屏息凝神，期待着两人的探测结果。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
天帝隐隐皱起了眉头，而其他天庭重臣更是面露不豫之色。
又过了五分钟，头顶“李长庚”ID的玩家起身，准备走过去打断他两人时，却见得其中那个矮瘦的“顺风耳”身体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摔倒在地，挣扎着扭向这边。
其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额头正在渗出大量冷汗，挣扎着说道：“不行……我坚持不住了……这，这家伙的心声……太恢宏了，像是有亿亿万万人同时在说话……我完全听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我……噗！”
说到最后，这名玩家直接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彻底瘫软下去。
李长庚阴沉着脸走到他身边，随手刷出一道治疗术，下一瞬，瘆人的红光刺痛了他的眼眸。
凌霄殿中，百官轰然炸起锅来，文武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死了？竟然死了？”
“治疗术反馈为红色，当然是死了。”
“这是在降临点内，有维度屏障的保护啊。”
“维度屏障又不是万能的……”
“别忘了是他们主动将自己的力量蔓延到降临点外，这就相当于有一部分自我走出了降临点，维度屏障不会保护不在降临点中的玩家，低维人如果有本事，自然能顺着他们的力量通道反击他们。”
“够了！”
天帝重重地拍了一下御座扶手，大吼道：“给我安静！”
群臣立刻噤若寒蝉。
“千里眼，别看了，过来告诉我，你看了这么久看出点什么门道来？”天帝转向仍立着的千里眼发问。
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
天帝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再次道：“千里眼？过来！”
还是没有回应。
天帝深吸一口气，向着站在顺风耳尸体旁的李长庚道：“长庚，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是！”
玩家“李长庚”走到凌霄殿门口，在千里眼的身边站定，看着一动不动的对方，心中无名火起：什么玩意？领导都喊你两遍了，你一动不动的，装死啊？
他于是伸手推了千里眼一下，口中道：“喂——”
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他见到对方犹如推金山倒玉柱般，直挺挺栽倒在地。
那千里眼的身体在地上重重的弹了两下，最终恰好是脸朝上，停止了动弹。
李长庚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脚下更是退后两步，指着千里眼扭头说道：“陛下，他死了！”
此时不需要他多说，天帝也已经看清了千里眼的状态。
那是一张了无生机的惨白的脸，脸上挂着两行早已干涸的殷红的血泪痕迹，血迹的尽头，是两个深邃幽暗的、空荡荡的眼窝。
因为天帝先前的命令，此时群臣没有说话，但却在用眼神相互交流。
——啧，又死一个。
——这次的BOSS有点太强了吧？
——不好打哦，不好打。
——完了完了，我感觉这一战打完我至少得损失三具高级素体……
“唉……”天帝长长地叹息一声，表情阴沉，但却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似乎对此早已有所预料。此时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说：“拖下去，厚葬吧。”
便有金甲卫兵自凌霄殿内粗大的盘龙立柱后走出来，将那千里眼与顺风耳的尸体拖入了殿后。
这些卫兵行走自如，但眼神呆板，显然不是真正的玩家，而是某种制作精良的人偶魔傀……也可以称之为：黄巾力士。
力士迅速将大殿门口的狼藉清除得一干二净，李长庚检查无误之后，才边摇头边叹息着走进了玩家队列中，离他近得玩家隐隐听到了他的叹息：“唉，可惜了这两具上好的素体啊……”
他话音未落，大殿中央忽然有白光亮起，这光芒明亮刺眼，却在下一瞬间便消散无踪。
而在那原地，则有两个人如同“刷新”一般出现。
都是天庭众臣们不曾见过的新面孔，不过两人头顶上的ID却是熟悉的。
一人为“千里眼·小号”，另一人则自然是“顺风耳·小号”。
显然便是先前因为素体死亡而被强制掉线的两名玩家，此时更换了新素体后又急忙上线了。
不过，这新素体是不是有些弱啊……
有几名天庭大佬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彼此眼中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
要说此二人也是有心，他们刚加入天庭没多久，和诸位大佬并不熟悉，此时害怕天庭的大佬们认不出自己，还知道把新素体的ID更改为旧素体的ID+小号。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见到这两个ID的第一时间，天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虽然一闪即逝，没有被他们发现，但格外擅长于“察言观色”的李长庚却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于是，还不等这两个新人站稳脚跟，李长庚便指挥着四名黄巾力士将他们架了起来，口中催促着：“拉出去，拉出去！”
千里眼与顺风耳都愣了，他们当然不甘心就这样被拖出凌霄殿，于是不停地在黄巾力士的肩膀上挣扎，四条腿不断蹬踩着，将地毯都弄皱了。
“不是，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是天庭的一分子啊！”
“我为天庭留过血，我为陛下立过功！”
“顺风耳你个笨蛋，咱们的功还没有立成呢！”
“呃……我不管，我要见陛下！我为天庭流过血，我为陛下牺过牲！”
“陛下！陛下！你说句话啊！”
天帝一手扶额，低着头，沉着脸，不言不语，像是没有听到两人的呼唤。
李长庚将二人丢出殿外，怒声道：“够了！这里是凌霄宝殿，不是你们喧闹的地方！”
千里眼怒视着他，恨恨道：“你凭什么赶我们走？我们也是上了封神榜的！天书玉册有我名，我是天庭一分子！”
“现在不是了。”李长庚沉声说道。
？？？
“你什么意思？”顺风耳错愕。
李长庚嗤笑一声：“怎么，还不明白吗？”
“封神榜上登记的，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可不是什么‘千里眼·小号和顺风耳·小号’！”
“当那两具高阶素体死亡之后，你们就已经自动被天庭除名了！”
“除非你们还有同样实力或更强的素体接替神位，否则，你们就不再是天庭的成员了！”
听到这话，两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喃喃自语着：“这……这怎么可能。”
“哼！你们以为天庭是什么？”
李长庚冷笑道：“你们以为，天庭作为第一公会，是什么加入之后便能一劳永逸，仙福永享的地方吗？”
“错，大错特错！”
“天庭是强者为尊的地方！能者上，庸者下！”
“封神榜上，三百六十六个名额，除了天帝超然之外，其他三百六十五名‘天庭正神’，包括我在内，都要遵守这个原则。”
“不断保持进步，不断超越自我！如若不然，一朝落后于人，便是被人取代！这便是天庭！这，便是第一公会！”
李长庚语气霸道之极，眉眼间充值着一股自信飞扬的神采，一时之间惊得两名新人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他的言辞又缓和了下来，温和道：“小子，别以为让你们离开天庭是害了你们，事实上，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接下来的大战太激烈了，你们的实战经验太浅薄了，留在这里也只是白白牺牲，就像刚刚你们损失掉的那两具素体一般，甚至都没能对敌人造成哪怕一点伤害。”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方才所用的那两具素体应该是在成年之时家中长辈所赠的成人礼吧？品质确实极高，但你们自己却没有驾驭这等高级素体的本事……最终导致了素体的浪费。”
“把你们吸收进来，确实是我天庭审查员的错误，只关注了素体的能力强大与否，却忽略了你们的游戏经验以及对素体的操作熟练度……”
“这样吧，我做主，送你们两具潜力无限的空白素体作为补偿。”
“可别小看空白素体啊！我告诉你们，这种素体对于锻炼你们的操作技巧有很大好处，你们可以肆意开发其能力，将来锻炼得好了，未尝不能再加入天庭，届时我亲自在这里欢迎你们。”
李长庚一口气说罢，转身径直回到了凌霄殿。
只留下两名萌新呆呆地站在殿外三千层的白玉台阶前，面面相觑。
忽然，两人冲着李长庚的背影躬身一礼：“多谢前辈指点。”
李长庚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跨入凌霄殿，朱红色的殿门在他身后自行关闭。
大殿中，有天庭老臣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家伙，你老李这张嘴可真能吹啊。
什么超能力都没有的空白素体都能被你说成潜力无限……
甚至还能拿来做补偿！谁不知道这种素体，政府每年都会向所有成年的公民免费发放啊。
得亏这俩小子刚成年，今年的白板素体大概被他们家长直接给换成了那两具高级素体，竟然还真被你给忽悠过去了。
御座之上，天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开口道：“好了，我早说了，天庭宁缺毋滥！即便是为了大决战我们需要大量炮灰，也可以给他们编外人员的身份嘛，怎么能直接招进凌霄殿呢？”
“是谁把这两个活宝招进来的？”
一名天庭正神满脸苦涩地从人群中走出。
“罚俸三个月啊！”
天帝摇了摇头，给出了最终处理意见，为这件事情定了基调。
群臣点头，随后不再关注此事，开始继续考虑应该如何应对游戏中那强得离谱的BOSS——心灵主宰·许酆阎。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