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OK”
“演员就位”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拿着写着场次的板来到镜头前；
啪的一打，喊道：“武林外传第一集第九场第三镜第一次，开始拍摄。”
完成工作的女板爷迈着灵活的步伐离开摄影机笼罩的范围。
主摄影师宋晓飞扛着摄影机对着同福客栈的楼梯。
他刚站定，身后客栈正门就传来啪啪啪的急促拍门声。
宋晓飞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是雌雄双煞之一的小青在敲门。
拍摄门外的小青是副摄影师的任务。
而他的任务是拍摄即将从二楼下来的佟湘玉。
随着接连不断的拍门声响起，佟湘玉提着裙角沿着楼梯飞奔而下。
嘴里嘟囔浓郁的陕/西方言“来咧来咧来咧”，视线在楼梯台阶与前方正面不断徘徊。
微微蹙起的眉头近乎传神的演绎出略带紧张的神色。
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演技，不会让人察觉到有多惊艳，多炸裂。
却可以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惬意感觉。
这也是最适合眼下的处理方式。
很显然，这是闫尼用心的表现，是真正的下功夫研究过剧本，研究过佟湘玉这个角色。
有人说过，国内的演技派大都在话剧界。
这说不能说绝对，但确实是有道理的。
没有多年在舞台上的千锤百炼，很难如此轻易拿捏这些细微神态。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闫妮跟佟湘玉这个角色其实很像。
闫妮离婚，佟湘玉丧夫。
闫妮带着个8岁的女儿。
佟湘玉带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子。
相仿的人生阅历，让闫妮自身的气质无形中契合佟湘玉的角色设定。
人角如一可以自然代入，这是近乎最高级的演技。
让闫妮本就不俗的演技再度得到拔高。
一个很简单的下楼梯镜头，让陈川明白闫妮确实是目前最适合佟湘玉的演员。
也相信她能将这个风情万种，又善良执着的老板娘给演的活灵活现。
也让陈川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实话实话，从自身利益出发，由闫妮出演佟湘玉从来不是最好的选择。
··
镜头推进，满脸紧张的佟湘玉已然小跑到客栈门前。
准备开门的她满是心疼的说道：“不要敲了~额这是榆木门，敲坏了你赔啊~”
监视器后的陈川忍不住的牙酸，他对闫妮呈现的演技很满意。
但对她的台词简直无语。
台词功底没问题，台词本身也没问题。
问题是闫妮的方言跟陈川记忆里的佟湘玉说话方式不一样。
“停停停~”
接连三个停，代表陈川不耐烦。
作为当事人的闫妮也心生惴惴，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不说多好，起码算及格吧。
毕竟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全部都用来钻研佟湘玉这个角色。
顷刻之间，闫妮的思绪千转百回，
依旧不明白哪里失误的她怯怯问道：“导演，刚才是我哪里表现的不好？”
其实正在关心的不只有闫妮。
还有其他即将登场的演员，例如大觅、沙一、魏翔等人。
这些人中只有大觅跟陈川有过合作，对他的导演风格略有了解。
其他人则是第一次出演陈川的影视作品，因为不熟悉所以担心。
眼下闫妮被批评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却也可以让他们侧面了解陈川的风格。.五
是以，只要在场的演员们，全都眼巴巴的关注着。
从监视器后站起来的陈川对闫妮说道：“你的演技没问题，很符合我心目中的佟湘玉。
但是，你的台词问题很大。确切的说是你的方言有问题。”
“不可能！”
闫妮当即否定陈川的点评。
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演技有问题，也不相信自己的方言有问题。
剧中人物要说方言这件事，闫妮是早就接到通知。
佟湘玉是哪里人，说哪里方言不重要。
重要的是闫妮是陕/西人，因此佟湘玉说陕/西方言即可。
闫妮从家乡出来已经有些年头，根植在基因里的方言并没有遗忘。
而且，她还趁着春节假期特意回老家，请教村里的老人。
大半个月的温故知新，保证自己说的绝对是最正宗的陕/西方言。
陈川也皱眉，他确定以及肯定闫妮的方言绝对是有问题的。
至少跟原版的《武林外传》里的佟湘玉差距很大。
只是闫妮如此的肯定也让他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说的就是正宗陕/西话啊。”
闫妮依旧很自信，三言五语把自己回老家学习方言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一个是证明自己不是无理取闹
另一个则是说自己真的很用功，起码没有摸鱼。
“啊，我明白了。问题就出在你的方言太正宗，太老派。”
这种情况似乎并不少见。
同样的方言，由老人与年轻人说出却好像不是同一语种。
这是普通话的普及潜移默化造成的。
年轻人在上学时期就学的普通话。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
这还没算硕博。
这导致很多人的方言在不知不觉中被普通话同化。
日常用语与普通话差不多，只有部分词汇的语调发音不同。
原版的佟湘玉说的就是陕普。
而眼前的闫妮说的则是纯正的陕/西方言。
也难怪陈川觉得不对劲。
恍然大悟的陈川看向一旁竖着耳朵的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吗？”
大觅跟陈川相熟，率先出口：“我没有啊。”
“你滚啊。”陈处不带好气的说到。
大觅是京城土著，说的一口标准的京片儿普通话。
而且她饰演的郭芙蓉来自京城，剧中说普通话即可。
所以说她没有任何烦恼。
饰演李大嘴的宋阳举手：“我可能有这种情况。【真草鸡银啊，jue扎车子怎木还踢蹬了】”
陈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青/岛银啊。”
宋阳连忙点头。
他还真是黄博的老乡。
陈川也幸亏认识黄博这个青/岛人，要不然肯定分辨不出宋阳的口音是哪里的。
更别说想要听懂了。
不过也不得不说，青/岛方言这海蛎子味还真浓，隐约能看见大海了。
“真草鸡银啊”属于嫌烦的话，类似于“真倒霉”、“烦死了”、“气人”等。
“jue扎车子”就是自行车。
“踢蹬”就是坏了。
连起来就是【真倒霉，自行车怎么坏了】。
随着宋阳的开腔，其他人也纷纷表达自己在自家方言上面的造诣。
沈腾是HE的，沙一是长/春的，统称东北银。
普通话版：“女人，如果你想要激怒我，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东北方言版：“老娘们，你就想给我整急眼呗，你挺n嗷。”
普通话版：“我还从来没有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呢，你挺有性格。”
东北方言版：“哥处对象还没样银撅过呢，你挺尿性啊。”
完了，根本没法直视东北霸总。
不过，东北好像也没啥霸总。
玛丽是辽/宁的，小岳岳是河/南的，谭松韵是川妹子。
剧组不大，演员不多，却几乎把全国各地演员都给一网打尽。
一开始吧，大家讨论的是自家方言诠释自己剧中的角色。
但讨论着讨论着就跑了调，好像在比哪里的方言更有土，更让人听不懂。
陈川拍了拍手掌，“大家伙，咱们收敛点，小心你们家乡的印象分被扣光。
咱们说回台词。我之前定下用方言，是为了拉近跟观众的距离。
但是眼下却发现用纯正的方言会让观众们有观影障碍。
例如陕/西的观众听闫妮的话觉得得劲，听别人的口音就会觉得什么玩意。
其他地域肯定也会有类似的问题。
因此，纯方言肯定是不合时宜的，但是方言基因却不能完全撇弃。
现在的问题是选择被普通话同化的新派方言，还是在普通话里夹杂着地方方言的口头语。
例如陕/西把“我”叫做“额”，汕东把“我”叫“俺”，河南把“你们”叫“恁”。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交给大家，咱们来次头脑风暴然后再做决定。”
诸位演员也察觉到方言问题确实很大。
也只有彻底解决才能继续拍摄，当然不会拒绝。
好在这里是同福客栈，别的不多，方桌、板凳多的是。
随便坐下就直接开始。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
最后定下闫妮用普通话夹杂陕/西口音，
沙一、玛丽普通话夹杂东北口音，
大觅就用她的京片子。
沈腾用标准普通话。毕竟是个秀才，算是公务员身份。
小岳岳用普通话夹杂河/南口音。
宋阳用普通话+汕东口音，
谭松韵用普通话，主要是她从小就学的普通话，都不会说方言。
方案确定，拍摄继续。
佟湘玉再度返回二楼，宋晓飞再度站在楼梯口，小青依旧去门口拍门。
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
提着裙角的佟湘玉从二楼楼梯奔袭而下，嘴里嘟囔着“来咧来咧来咧”。
来到正门的她轻车熟路的拿下锁门的门栓。
轻轻把门拉开，满是心疼的说到：“哎呦，不要敲了，额这是榆木门，敲坏了你赔啊。”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陈川忍不住的哎呦一声：对喽，就是这个味儿。
翘起二郎腿的他看的津津有味。
手里倒也握着扩音器，随时准备喊咔。
另外一面，佟湘玉将客栈门给打开，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小青顺势进门，直奔主题道：“我家小姐呢？”
佟湘玉见小青这身装扮以及手里握紧的大宝剑，就知道这不像个好人。
可开客栈的，迎的就是四方客，心中惊骇往后探身子的她颤音问道：“谁是你家小姐？”
小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双目四顾打量客栈内环境。
没有发现郭芙蓉身影的她撂下一句“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
进屋的她就要直奔后院而去，吕秀才也是个傻大胆，当即拦在小青面前。
小青提了提宝剑做威胁状，右手双指并拢呈剑诀，指着吕轻侯：“好狗不挡道啊。”
吕轻侯是个秀才，文章道理就是他的武器，当即开口：“此言差矣，子曾经曰过”
小青握拳作势要打，吕秀见状不好，低头一钻就要闪避。
可地面青砖高低不平，被绊了一下的他啪叽摔倒。
这算是出纰漏，一般情况下是喊停，重新开始。
陈川也是这么想的，扩音器都放在嘴边了，却没有喊出口。
因为吕秀才，或者说扮演吕秀才的沈腾即便摔倒在地也没有任何慌张。
就地一个驴打滚站起来的他双手一摸脸上尘土，“子曾经曰过，随便动手动脚，不是男子汉！”
扮演小青的张歆艺脑袋嗡的炸了，虽然是新人但她剧本读的很认真。
非常确定以及肯定剧本上没有这句台词。
也没有摔倒在地滚作一团的描写。
下意识的瞥向导演陈川，见陈川丝毫没有喊停的打算。
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接，回头狠瞪了吕秀才的她一甩满头青丝：“我不是男子汉，可以动手动脚！”
吕秀才被“吓得”直接后退倚在墙上避无可避，“女汉子更不行！这是吕子说的！”
“导演，他不按剧本台词来！”
完全不知道如何接的张歆艺气的跳脚，指着沈腾直接告状。
没办法，她一个新人，连按部就班的执行剧本都不一定做到，
更别说高屋建瓴的现场即兴发挥。
这根本就是难为新人！
监视器后的陈川只得喊咔，主要是不喊不行，没法往下拍了。
陈川当时钦定沈腾的时候，就设想过这个吕秀才肯定跟喻恩泰饰演的吕秀才有很大的不同。
主要是演员的风格，从某一种程度上可以改变角色的属性。
陈川对沈腾抱有很高的期待，也期待见识一下他会如何诠释吕秀才。
因此对于沈腾刚才躲闪失误后的即兴发挥还是挺满意的。
至少这份主观能动性，要超过很多只知道循规蹈矩的演员。
可惜张歆艺只是个新人，也是第一次跟沈腾搭戏。
跟不上他的随机应变也是理所应当的。
被告状的沈腾也知道这事根本不怪人家小张。
是他多年舞台经验积累的本能反应。
不同于电影、电视剧的拍摄出现问题可以随时暂停，商议好再重新开始。
舞台话剧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出现失误你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能补救那是本事，不能补救那就将错就错。
至于跟观众说[对不住各位，我们失误了，您能不能容我们再来一次]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腾也光棍，当即认错：“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是我失误了。要不然咱们重来一次？我一定按照剧本来。”
“重拍是肯定的，但按照剧本来却也大可不必。”
说笑着的陈川来到拍摄现场：“刚才确实是沈腾出错在先，不过他的补救措施还有点意思。
咱们先试着延伸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呈现方式。”
“导演，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张歆艺其实是完全不懂，只隐约觉得陈川的意思是认可沈腾错打正着。
之前还不满意自己饰演的小青只有一集戏份。
眼下却开始庆幸。
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剧组的水很深，自己这个小丫头片子可能把握不住。
陈川咂咂嘴，想着与其费力给张歆艺解释，还不如现场演示一遍。
接过张歆艺的大宝剑，按照自己的设想简单给大家交流几句。
然后就开始给演员来一次现场示范。
苍琅琅拔出宝剑，陈川将剑身搭在沈腾的肩膀上。
语气轻蔑的说到：“吕子是你吗？可挡的住姑奶奶这一剑？”
“其实也可以不是我。”
当即认怂的沈腾往一旁迈了一大步，企图离剑远点。
待他站稳就发现剑身也跟着自己移动。
咧着嘴抓起窗户前的一个盛水的陶罐。
这本来是准备偷袭的，当自己的企图被察觉后。
沈腾连忙改口：“如果我说我是来打酱油的，你信不信？”
陈川根本不理沈腾的狡辩，径直上前一步，泛着寒光的剑刃压在沈腾的脖子上。
更是恶狠狠的说到：“赶紧把我家小姐交出来，否则让你【吕子】变【口子】。”
沈腾略一思索就是在吕子变口子是指把头削掉。
手里的陶罐pia的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时候，饰演李大嘴的宋阳从后院出来。
一脸兴奋：“掌柜的，昨天晚上那小子已经半死不活了。给不给喂点水？”
等说完话，他就察觉不对。
连忙坐在柱梁后，语气颤抖的问：“这怎么回事啊？”
陈川冷哼一声：“果然是家黑店，看我替天行道！”
把剑收回再探出，就要给沈腾身上戳个窝窝。
沈腾吓得直接瘫坐在地，却也正好避过陈川的剑尖。
闫妮与宋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到：“你是雌雄双煞！”
“好，暂时就这样。给你们十分钟时间，一会儿咱们走一边戏看看效果。”
及时喊停的陈川把剑插回剑鞘，扔给依旧目瞪口呆的张歆艺。
接下来的演员们简单的走了两遍戏，就开始正式拍摄。
NG两次，顺利完成这个镜头。
这就到吃午饭时间了。
虽然一上午只拍了这么一个镜头。
但大家还是很满意的。
一个是解决阻碍拍摄的方言这么个大难题。
另一个则是基本知道陈川的性格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霸权式的导演。
虽然有点精益求精的意思。
但大家不仅不反感，甚至很期待。
作为剧组的灵魂人物的导演。
如果连基本的精益求精都做不到，那他的作品必然好不到哪里去。
眼下的这群咸鱼演员们，可还指望借《武林外传》成名立腕呢。
除了饰演小青的张歆艺。
这一场戏就让她察觉到自己跟其他演员的差距，不是努力可以拉进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自己的戏份不多，不用每天被这么折磨。
闲暇时刻就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杀青。
杀青后是否有杀青宴。
陈川从不让人失望。
第二天，张歆艺就杀青了。
而且有杀青宴。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