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黑长直，瓜子脸上是一双灵动得宛如小猫的杏眼，此刻她穿着一件《不归》游戏中不存在的外观。那是一条纯白色的落地长裙，如果不是她此刻翘起了脚，方才裙子拖在地上，看上去就像飘着一样。
“浩然，你说她长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当程序员啊？”
喻安琪盯着屏幕转头问身后的徐浩然，徐浩然摇了摇头，看向屏幕中的女人，只觉得这女人似乎带着一种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纯净，还有一种和她成年女子外貌不符的天真。
“哎，世道变了，你这么帅跑来打游戏，她这么好看居然也是程序员，让我们这帮普通人怎么活啊！”
喻安琪伸了个懒腰，意识到徐浩然在身后，她终于有了点底气，操纵着女枪坐在了小艾对面的椅子上。
刚一坐下，游戏的对话框就变成了输入模式，屏幕上跳动出一片代码，过了一会儿，绿色光芒一闪，变成了简体的中文。
“你好，我叫小艾，是这个游戏的设计师之一，很高兴认识你！能到这来，说明你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你用什么角色追上的我啊？舞娘吗？”
喻安琪转头和徐浩然对视一眼，他俩玩游戏这么多年，头一次看NPC能自主和玩家聊天，顿时都站起了身，趴在显示屏前，头挨着头，研究起原理来。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走了？别走啊！我在这好无聊，好不容易来一个人——”
“弃哥...傅君皓，让我跟你说等我们聊完，去老地方找他。”
喻安琪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见小艾又开始有些眼泪汪汪，赶紧转达傅君弃的邀请。
“君皓也来啦！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很厉害啦？拿了几个冠军了？”
喻安琪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弃哥还是选手的时候，冠军都是师父拿的，后来火烧工作室，弃哥就成了残疾人，别说冠军了，就连比赛都没法参加。
可是这些事，告诉一个天真善良的少女，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还没等她想出怎么办，徐浩然便拽过键盘回复道：
“一个，去年拿的，他现在都是教练了。”
“教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小艾似乎有些惊讶，直接站起了身，喻安琪瞥了眼徐浩然心说：
这家伙看着笨笨的，关键时刻脑子还挺好使的嘛——
徐浩然对于喻安琪的想法一无所知，见她看向自己，耳后微红道：
“她就是个程序做出来的，有些事，也没必要都告诉她。”
喻安琪点点头，操纵着女枪走到小艾面前，做了一个邀请牵手的动作，两个少女手牵着手出了大门，外面是一片密林，和刚才的冰川世界大相径庭。
喻安琪见状挠头，在键盘上打字道：
“这又是哪？我们刚才不是在冰上？”
“这是我们几个当时做的精神家园，约定好要是谁先去另一个世界，就把他的脑盘做成程序输入到这里。我能在这见到你，现实里的我，应该已经死了，对吧？”
“嗯。”
喻安琪回答得有点艰难，虽然认识这个少女不久，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已久的直觉却告诉她，眼前这个女孩很纯净，18岁能参与《不归》主程的制作，或许她人生前18年完全都生活在水晶雕成的玲珑塔里吧？
小艾牵着喻安琪的手在原地转了个圈，无忧无虑的样子，看上去对外界这些年的变动毫不知情。
与此同时，M国，令云生私宅地下训练室内。
杨默站在傅君弃身后，罕见地没有开他的玩笑。看着屏幕上那个和女枪说说笑笑的虚拟形象，他忽然有些感慨，自己命真的很好。
就算素言不愿意认自己这个父亲，也无所谓。作为电竞选手，他拿过五连冠，海内外至今没人打破这个记录；
作为一个男人，他被那么多女性喜欢，还遇到了自己深爱的楚晴，和她有了一个美丽又坚强的女儿；作为师父，他有素言和安琪两个徒弟，足以继承衣钵。
人生至此，还有什么奢望呢？
小皓就很可怜了。
心爱的女孩早早去世，想要靠研发这个游戏和她在虚拟世界再续前缘，却因为章子祁的一系列操作成了个废人。
瞥了一眼坐在屏幕前一言不发的傅君弃。脸上的烧伤，腿下的轮椅，机械手臂和腿是如此的刺目。每次杨默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猛地看到，还是会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那个16岁就和他对打solo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如今看上去就是个连自由行动都做不到的‘老疯子’。
“怎么不说话了？别同情我。杨默，右边柜子里有当年的资料，帮我把选手照片拿过来，我要捏个脸。”
良久的沉默之后，傅君弃终于开了腔，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杨默想要过去扶，傅君弃却摇头继续道：
“不用，去拿照片吧，我得赶紧搞定虚拟形象，你也不想我这副德行去见小艾吧？”
杨默三步并作两步找到相册，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递给傅君弃。
傅君弃移动到旁边一台机器前，开机登录《不归》的角色设定界面，联通旁边的扫描仪，将自己当年的选手认证照塞了进去。
得益于《不归》先进的人脸识别系统，系统很快就根据照片模拟出了傅君皓的虚拟形象，傅君皓握着鼠标，调节了几个数值，将脸做得更加成熟了一些，五官比例拉开，瞥了眼一旁五味杂陈依旧沉默不语的杨默，笑道：
“我说什么来着——要是没有那场大火，咱俩现在谁长得更讨女人喜欢，怕也不好说。”
杨默却笑不出来，只因他知道，哪怕是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也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还原当年的傅君皓了。
或许就如傅君皓所说，他心里的那个小皓，当年那场大火以后就已经死了。
“......我个儿应该多高？如果没烧瘫的话——杨默，你说，我能过一米七五吗？”
“能。我去趟厕所，你慢慢设计。”
疾步出了训练室的大门，杨默靠着走廊的墙壁缓缓地坐在了地上，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被‘创世’废手时候他没哭；被迫要挟退役时候他没哭；知道楚晴嫁给简书桓时候他也没哭；安琪退圈，甚至出车祸，残忍一点说他就是难受，也不至于哭出来；可看到这样的‘小皓’他受不了。
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巨大的痛苦，究竟是怎么忍到现在的？得有多少个瞬间，他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来M国以后，和小皓住在一起的日子里，杨默不只一次问过他：
“你当初就没想过算了吗？反正电竞这个圈子，‘创世’只手遮天，也不是一两天了。你都这样了，干嘛还要出头，还要为当年的事平反？”
“我们当初做《不归》，当然这个游戏根本就不叫‘不归’，叫‘Theworld’，意为‘世界’。这就是我们想要的那个世界，不管你是谁，你在哪，什么背景，什么肤色，什么性别，什么身体状况，在这里，我们是平等的。
如果我放弃，我放弃把它抢回来。我放弃的不是这个游戏，我放弃的是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也将永远被章子祁那样的人统治。我放弃了，所有这个事件相关的人，包括以后投身游戏和电竞圈的人，还会被章子祁操控。游戏白做了，我的同事们也都白死了。
你说得对，杨默，我都已经这样了，再没别的可失去了；我唯一还能拼的就是我这条命，这个脑子。
我还想拼一把不难，难的是——令云生他明明什么都有，根本不用掺和进来，可以坐等闭眼赚钱，发个免责声明，说自己‘不知道’就行。他却愿意站在咱们这一边。”
杨默仰着头，把眼泪抹了，咽着吐沫，试图恢复平静。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居然有些麻了。想到这些年为了保护简家母女俩，自己一直躲在暗处，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默！快过来帮我打字，小艾在叫我了！”
傅君弃沙哑的声音从训练室内响起，由于罕见的大声说话，杨默从那里面听出一丝兴奋的高亢。
他扶着墙站起身，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某一天，傅君皓曾经兴奋地和他说：
“我跟你讲，杨默，我现在做的游戏，有天，能改变世界！”
（TBC）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