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十八年春,京郊十里,一干同僚好友为梁燕青饯行。
唐琬自然也去了。
梁燕青轻装简行,就连到庐陵后服侍日常起居的仆役也只带了一男一女而已。
趁着无人靠近,唐琬将一个包袱递给他,他问道:“这是?”
“有人给你缝补了几件衣物,顺带托我转告你,老大不小了,该替她找个嫂子了。”唐琬压低了声音。
梁燕青听了这话,当即反应过来,很是愉悦。笑着接过转身将包袱拿给丫头收好。
雷燕锦不方便送行,不得已托付唐琬。唐琬又不便大声嚷嚷说破他二人兄妹关系,只得跟做贼似的。这副场景看在别人眼里不要被误会成少女送别情郎才好!省得不小心背了黑锅,传出什么话来。
事先她哪里能知道半道会突然跑出来这么多送行的甲乙丙丁?刚才一看,就连那个赵士勇也跑来赶热灶了。
梁燕青前途大好。
梁燕青也知道唐琬难处,故意提高说话音量以示“清白”,替她遮掩遮掩。
与众人告辞毕了,他挥一挥衣袖,走得半点不留恋,极是潇洒。
唐琬看他车辆快没影儿了,回过头,也不理会一旁那些人窃窃私语的,径直就往自家的马车走去。
这些人果然还是以为她和梁燕青有什么了。
“许久不见了。”
唐琬回头一看,叫住她的,是赵士程。
的确许久不见了。
前边就看见他了,只是不得机会说话。好像自从上回赵家办宴席,她就一直不曾见过赵士程了。听士真说他主动与同僚换了岗,去了另一处宫门值夜了。
此刻他脸上还有少许胡渣,看上去竟像是刚下了夜就赶来给梁燕青送行了。
都不知道他跟梁燕青何时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两人寒暄几句,唐琬便上了马车,赵士程则回过头去,与几个少年郎凑到一起相约一道去饮酒,并不多看唐琬马车一眼。
唐琬自回了府里。
正月十三,府里收到请帖,赵士程成亲,邀请忠勇伯府众人到他府上赴婚宴。
到了婚礼那日,除了苏元瑾因头三个月不好走动,并未前去。唐家其他人一大早穿戴整齐去了嘉义伯府。
婚礼上宾客来得倒是挺多。
自熙和十六年遭申饬,这两年来嘉义伯府消沉了许多。去年赵冕拉拢了一些人,谋求官职再入官场,却以失败收场。
赵冕至今还是赋闲在家,只儿子赵士程在宫中还有职位。至于其他赵氏一族的子侄,也陆续遭到掳职成了白身。
众人也都看出来,帝君有意打压赵氏,也怪赵氏一族的人跋扈惯了,丝毫不懂收敛二字怎么写?去年那时所谓的赵氏起复不过是帝君欲抑先扬罢了。
不免有人传出一些不中听的话传到赵冕耳朵里。
赵冕只觉脸上无光。
虽如此,旁人越是落井下石,他越要借着儿子的婚事摆出大场面来!
因而匆匆忙忙,从开始与东山侯府说亲不过半年时间,就赶在新年府衙开门之前办婚宴。将能邀的全邀来了。
只是还是有些人并不买赵冕的账,不曾到场。
之前市井之中还传出话来,说赵士真遭婆家退亲是因为赵士真天生不育…
气得廖氏砸了一屋子的盆碗杯壶。
半日下来,廖氏站在堂中陀螺似的这儿转转,那儿转转,恨不得把所有人招呼一遍。
唐琬不耐烦与她应酬,被缠得紧了,找了个借口起了身,说是去上净房…
实则只是胡乱寻了附近一处甬路随意走着,看见一个凉亭,遂走了过去歇脚。
正要跨脚进去,乍然惊觉,亭子里有人。
这一处无光亮,亭子里昏暗,她看不清亭里的人,亭里的人却看得到她。
正犹豫进退时,那人先喃喃出声:“阿琬。”
似是赵士程?
定睛一看,里面那人通身红色礼服,不是今日的新郎官又是谁。
一见是他,唐琬放下警备,讶然道:“你怎么在这?”
宴席进行过半,一般来说男席那边灌酒的一群人应该是“放过”新郎官的了。只是大喜的日子新郎官脱了壳不去新房找新娘子,怎么跑到这旮旯角落来待着了?身边的小厮呢?
唐琬脚上稍动,迎面而来一阵浓重的酒气…
究竟喝了多少…
唐琬想了想与他道:“我去给你喊人来,新娘子还等着你呢,怎么晃到这儿来‘洞房’了。”
赵士程喊了“阿琬”二字就静默不语了。唐琬看了看他,转过身去走到原来的道上喊了人,来人跟着她去了那处亭子。那两个正好是路过的丫鬟,赶忙一左一右吃力地扶起了自家少爷往新房去。
唐琬见没有自己的事了,正要“鸠占鹊巢”占了亭子,赵士程忽的甩开丫鬟,踉跄着走到唐琬跟前,唐琬不知他要做什么,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他簌簌解开了本就松垮半开的大红斗篷伸手就要绕过唐琬头顶,给唐琬披上。
唐琬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就要推手拒绝。还未动作,一旁一只手横亘了进来,挡下了赵士程的手:“德甫大婚之日不去新房,却在这儿对旁人嘘寒问暖,怕是新娘子要伤心了。”
唐琬和赵士程闻声,都回头一看。
是于又灵。
唐琬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在这儿?
可没听陆家婶婶说过他们要来赵府赴宴的。
唐琬还不及细想。赵士程却懵懵状,呆愣了一下才回道:“阿真说的是,我…我去…新房了。”
竟把于又灵当成赵士真了,果真醉了。
两个丫鬟刚过来再扶住他,他似是想到什么,又留下一句:“你,赶紧进去,下雪了。”
在场的人全都听得一头雾水,下雪了?都入春了,哪来的雪?都心想赵士程怕是喝得极醉了。
只唐琬顿时脑中闪过灵光,心有所感,触目四望,突然想起来——怪不得觉得这一处有些眼熟,这儿正是熙和十五年时,她刚从松山回来跟着苏瑶到赵府参加聚会,头一回见赵士程的地方。
赵士程怕是喝得神志不清,记窜了。
两个丫鬟东倒西歪扶着赵士程再次往里边去了。
留下唐琬原地五味陈杂,半晌才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盯着那边赵士程的背影,想得出神了,忽然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回头一看,正看到于又灵满脸好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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