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一直在赵士真身边服侍,无论如何也是有几分主仆情义。只无可奈何一家老小全捏在赵冕手里,即使想全了与赵士真一场主仆情分也不能,只能背主。
赵士真入宫,她亦被赵冕安排到赵士真身侧做宫女,充当内应,负责传递物品、消息。
当她被羽林卫拿住的时候,日常看守乾清宫的那几个侍卫一眼就瞧出这个眼熟的宫女正是平日无事总打扮得花枝招展到乾清宫附近“路过”的那个。
熙和十八年采选时入宫来的各位主子身边的那些服侍的都是有定例的,哪宫的娘娘对应的哪几个太监、宫女,羽林卫多少都是有三两分知道的。
宫里主子众多——像是主子不受宠,身边有丫头起了贪念妄图爬上龙床的也不是没有的事,因而见月混在几个打着“同样主意”的宫女之中,时常出现在乾清宫附近也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只是见月在达成赵冕交代的任务之后,为免打草惊蛇、叫人认出来,便也“循规蹈矩”地待在了清风楼不甚出去走动,以致于几个羽林卫好长时间没见她,一时没有想起她来。
那时赵士真还只当这丫头是死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还隐隐松了一口气的,哪知她是犯下一桩天大的事被羽林卫拿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这会儿拾月服侍着赵士真坐在殿中逗弄着小公主“咿咿呀呀”。
听到脚步声响,赵士真下意识抬起头来,被来人惊了一下,半晌才露了个不知是不是笑的表情来。
按理,再见故友是应当高兴的。可她同样也没有想过再见时会是这样一个情形。
唐琬抱着赵慕走至赵士真跟前,努力笑了笑,却全然不觉自己面上的神色与赵士真是如出一辙的。
两人许久不见,此时一站一坐,竟双双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为缓解这尴尬,赵士真率先将目光转移到唐琬怀里的孩子身上,道:“这是?”
赵士真面容恬静,仿佛她并非因戴罪被软禁似的。但这却并不是因她宠辱不惊,而是三年的宫廷生活将她生命中某些鲜活的东西永久地磨灭去了。
唐琬闻言,顿时面容沉涩起来,拟了措辞缓缓道:“…这孩子要喊你叫姑姑的。”
赵士真立时就撑大了眼睛,惊讶之后,面现了然,笑了笑站起身来:“给我抱一抱。”
唐琬也上前一步,将孩子交到她手里,然后转身挥退了跟来的人。
拾月也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殿中只剩下唐琬和赵士真两人。
唐琬将来意说明了,赵士真偶尔应答两句。
说毕了该说的话,两人再没法像闺中时不知愁地谈天说地,只借着逗弄赵慕打发时间。
赵士真一句也不问她的家人现下如何了。
并非她不担心,而是不问还能知道凭着铁券赵家人不会有性命之虞,还能装作无事。可若是问了,万一知道他们有谁如今不好,她又困锁宫中干着急,那可该如何是好。
唐琬坐了一会儿起身告了辞,闭口不提赵冕还病未痊愈就进了诏狱,而赵士真也并不挽留,只笑着仿佛她到她这儿真的就是窜门似的。
……
二月十四,虎州传来兵报,秦国大将军王秦陇、副将蒙坚以五万人马优势对阵唐荣、朱远威的四十五万大军,互有胜败,僵持不下。
秦国在燕云防线以北继续增兵意图两面夹击焦仲裕,同时朝廷再调兵三十万,命晋阳侯王辅臣挂帅北上驰援。
晋阳侯府有望重振门楣。
只是百姓们此刻无心议论王家家事。
北面动静极大,虽然朝廷试图封锁消息,以免人心惶惶,但消息还是以雷霆之速传遍了大周各州郡。
大多人得知消息均怒不可遏,痛骂秦国异族欺人太甚。更有许多青壮年人自带粮饷跑去投军,誓要保家卫国。
其中居然还有不少“粗腿蛮腰”的女子。
市井坊间的茶楼酒馆无不是在议论北面战事。
起先还在说战场胜负、朝廷如何调兵遣将,后来不知怎么,渐渐有人将嘉义伯府里通外敌的说法传了出来,说得有板有眼,听者信服。听者再添油加醋了去说,不几日便四处流传。到了三月底的时候,俨然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再有那有心之人落井下石,将赵氏一族往年如何霸弱凌小,仗势欺人的旧账翻出来,一时之间,赵氏一族十恶不赦,为万人唾弃。
听闻嘉义伯府府邸外被砸了许多臭鸡蛋、烂菜叶。
就在这个时候,坊间流传出来一册杂记,将开国时嘉义伯府一段负心郎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结发妻子的真相公诸于众,再次引发臭骂。
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而其中一段“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将孩儿养大成材”所指的连氏后人,隐隐指向正春风得意的礼部侍郎连采连大人。
各式说辞都有,不免有人诸多猜测。
很快,一道圣旨便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四月初六,熙和帝发出谕旨,宣示前情典故,授封礼部侍郎连采为“嘉义伯”,赏世袭罔替,助他夺回了本该属于他这一支血脉应有的东西。
彩莲在接下封爵圣旨的当日,无人知晓他独自一人进了府里的祠堂,站在几排书写着“连氏某公”的牌位前站了一夜,到次日晨时方出。
几排牌位最上端,孤零零地立着一块不同于其他所有牌位的牌位。从书写着的文字能够看得出,那是一位故去百年的女子。
被关押在诏狱之中的赵氏一族人并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个个口呼冤枉,不甘地拍打着牢狱的门。
只有少数的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哭不骂。
譬如,赵冕。
赵冕不住地咳嗽,面上是因病而起的不自然潮红。沉默得仿佛周遭的吵闹与他全然无关。只一瞬不瞬盯视着虚空处不知想的什么。
他心中犹在不甘为何家族会就这么衰败了。
或许他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早在家族一再被帝君打压,他不甘丢了权势,意图另辟蹊径押上全部赌注支持“新君”的时候就注定了一旦事败,就将一无所有。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