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则是面色赧然。
他何尝这般犯过蠢!当然若是顾钦玉知晓他这般作想,大抵会在一旁略带嗤笑地回一句,可还别说,你犯蠢的时候还真不少。
云礼只好将念头转到正事上。
“我一时间查不出是谁放出的消息,可你当初在豫东学府的事我多少是清楚的。季庭植在惠州府时曾见过你本来的面貌,在金陵时或许已认出你来。且能将此事捅出来的也唯有他。”
沈昭闻言则是微微蹙眉。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可是我与他无冤无仇,且我如今终究只是个寻常女子,他有何理由使用这般龌蹉的手段逼迫我?毁人名节之事实在不堪。”
沈昭所言不无道理。
云礼却想起了当初那份闹得人尽皆知的万民书,脸色突然一变,“阿昭,你当真与他并无牵扯吗?当初引发季公覆之事的万民书,可是你引导的。”
“即便是我引导的,可终究只是学子见不平之事有感而发罢了。又何曾到……”沈昭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如果季槐以为此事完全由她一人引导呢?可对方怎会怀疑到她身上,即便她同韩廷贤等人有交际,可那会儿她与韩廷贤之间可无来往。
除非……
沈昭的脸色猛地一变片刻后才微冷着声音道:“或许季庭植真将季公覆之事算到我头上了。所以他才会有此举措。”
云礼闻此神色亦有些凝重。
“若真是如此,那这流言之事一时半会儿定然不会停息。甚至于还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来,包括你的身份以及你在豫东学府做过的事……季庭植若真要利用此事,必不会放过这些。”
“若只是传出些流言,我倒没什么可惧的。怕只怕……”余下的话沈昭没有再说,她并不想惹得云礼过于担忧。
见对方眼中露出询问之意,便微微一笑,道:“其实也无需担忧,总归只是些流言,又无凭证,他就是能说出一朵花来,没有实际的证据也不能拿我如何。”
云礼心底的不安好歹散去了些许。
确实,季槐虽可以拿此事打压沈昭,却无实际证据,即便上达天听,也无法处置沈昭。至多受几句训斥罢了,而沈昭也可借这个漏洞为自己辩解。
他们这边聊着,又见侍书在后院门口探头探脑的,似在犹疑究竟要不要上前。
侍书的确是有些犹疑。外头突然送了封信来,且看着还是十分紧急的。但眼下自己的上一任主子和现在的主子正聊得热火朝天,满面含春,就是有天大的事她也该顶着啊,哪能上前打搅他们?
可就这么迟疑一下,就看到沈昭略带疑惑的眼神已扫了过来,她当然不能再磨蹭下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随即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
“姑娘这是门房方才送来的信,也不知送信的是谁,只说务必要交到你手上。婢子想着这封信兴许较为重要,便立即送了过来。”
句句话解释得清清楚楚。
可见是怕云礼迁怒于她。因为她刚过来时,就看到了前任主子不善的眼神。
好在沈昭神色缓和。
一把接过信,然后道:“你先去忙罢。”
侍书巴不得走,匆匆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倒叫沈昭好一阵惊诧,看着她的背影嘀咕道:“难道这里还有鬼怪不成?会立即吃了她,跑这么快?”
云礼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心里却在想敢打搅他们说话,当然要识相点赶紧走。
沈昭见云礼不搭话,便不再纠结此事,随即便打开信封,可越看脸色越发深沉。
“怎么回事?”
云礼见她面色不大好,便想着伸手取过信封看一眼。哪知沈昭手一收,把信封抓在手里,面向他时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容,“没多少事,是惠州府来的信,我母亲催着我赶紧议亲。”
沈昭轻易不言及成亲一事,想必在此之前也跟沈行书夫妇谈得十分清楚,眼下不可能再来这样的信。
云礼只一听,便知她在说谎,当即面色微沉,一双黑眸愈发深沉地盯着沈昭,“阿昭,你实话跟我说,这封信写的到底是什么!”
一向温和知礼的云礼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来,便是向来毫无惧色的沈昭也不由得心中一惊,略微有些发怵,她怔了片刻,才扯出一丝笑容来。
“真的没什么事,你不用——”
“沈昭!”
云礼的脸上明显带上了些许怒意。
沈昭微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云礼便从她手上接过那封信,里头的内容跟沈昭所说完全不同。
他面上亦带上了凝重之色,过了片刻后直接开口道:“福建之事就不必再插手了。眼下陆世蒙还没回京,一切都来得及。”
沈昭的脸色猛地一变。
“你当朝事是儿戏么?说改就改?我可没有那般大的本事。福建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员也不是全听我一个孤弱女子差遣的。”
“阿昭!”
云礼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眼神温和而坚定,面上仍是沉凝之色。
“你听我说,如今你我皆清楚对方的态度,信上亦说得明白,他们定会将那些事捅到今上面前,而以今上一直对老祖宗当年执政之事心怀芥蒂。
若是知晓你入学府读书,又插手朝政,处置朝中三品大员,定然会大发雷霆。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便是谁也挽救不了了。阿昭,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沈昭默默听着,面上却无动于衷。
云礼的语气依旧坚定温和。
“阿昭,福建之事并非只有此次可以,往后机会定不会少。沈家亦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没有理由让你一人之命来换取福建百姓之安稳。”
沈昭沉默了良久,忽然问道:“子谦,若换作你,又该如何选择?”
云礼一怔。
又听她说道:“莫非你真会因自身之生死而罔顾百姓之生死么?”
云礼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不会。”沈昭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幽幽,“若真有那一天,其实我更希望你会。”
云礼觉得她在顾左右而言他。
沈昭却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往后不要让我遇到这种难以抉择之事。至于今日之事——”
沈昭的语气徒然一变。
“子谦,其实我很怕死。我刚跟着关老先生读书那会儿,总以为自己不怕死,所以后来总说,天下祸乱渐起,我等晚生后辈当竭力而行,以正其道。
可真当我面临生死抉择之时,未必能像你那般坦然。可坦然有坦然的做法,不坦然亦有不坦然的行事。我终究不可避免。今日若换作他人,我或许就听了你之言,可他们是沈家,是流传于百年前的大楚沈氏。”
云礼神色顿时一变。
他觉得沈昭的态度略有些古怪,可他说不出哪儿古怪。
“且今日之事……”沈昭接着说道,“未必没有解救之法。你们都以为今上知晓我入府读书,插手朝政之后,必会大发雷霆。此事确实不错。可今上却未必会赐我一死。”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
“当初在狩猎场时,我的表现还不够让人惊讶么?今上终究没有怪罪于我,此次定然也是如此。且,他们手中终究没有证据,今上亦不可能因三言两语就定我的罪。”
“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云礼神色凝重。
“阿昭,我不许!陆世蒙不能再回京,他必须——”
“云子谦!”
沈昭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我们走到了这一步,便该清楚随时会面临这样的抉择。他人生死可轻易戏之,自己的就格外矜贵些么?再者,我说了,因为对方是沈家,我不得不保。”
云礼面上顿时露出几许颓废来。
半晌无言。
沈昭安抚似的拉着他的手。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说过,我很怕死,我怎会让自己轻易死去?我还没跟你成亲呢。再者,不还有你么?你堂堂云十三爷,永嘉侯世子,难道真的护不住我么?今上总会有几分忌惮的。”
云礼终是忍不住伸手揽着她的肩。
“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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