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书莫要搭理他们。”覃幽拉着张行书来到僻静之处,无意间发现,这里刚好能看到湖中画舫的一侧。
船板上薄纱如云,姑娘们轻歌曼舞,琴瑟和鸣,遥望湘湖美景,嬉笑悦耳。
她们在看风景,她们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张行书听不远处几人交谈,得知这澹香亭是有名的歌舞坊,司玥不仅是花魁,还是此坊的坊主。
相传前任坊主突然离世,澹香亭一度要分崩离析,可坊内都是些孤女,无处可去,穷途末路之下,司玥身为前任坊主最中意的徒弟,毅然决然接任为坊主。
短缺银两,外人觊觎,世俗轻贱,内有不合,这些烂摊子都压在司玥的肩上。
她时年芳龄十六,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带领尚留在澹香亭的姑娘们,编排唱词歌舞,仅用四五年的光景,就让澹香亭声名远播。
如今很少能见司玥献舞,她每一登上舞榭歌台,言之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似眼前这般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都为一睹司玥的容颜。
张行书并无前去附和的兴致,倒是对澹香亭这三个字念念不忘,他思索片刻,道:“姐姐,我们去城中走一遭可好?”
“好啊。”
两人来到城内的一处宅院,张行书拿出沾血的铜钥,打开大门。
院内寂静无声,门窗洞开,各处都散落着物件,显然遭过窃贼。
此间所居之人名为樊盛,也正是他留下带有血字的瓦片。
樊盛由缪姬遣来查探隐相遇害一事,所以田老对他知之甚少,只能让张行书亲自来他住处一看究竟。
张行书对眼下的场景并不意外,凶犯既然能让那么多隐相悄无声息死在家中,若这里真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才叫怪异。
而且樊盛是被人当街杀害,看他仓促留下的血字,显然是后知后觉,家中又怎会留下线索。
据田老所言,死的隐相生前都与人厮杀过,不像熟识之人突然出手行刺。
但是若没有内贼,对方又怎能对隐相了如指掌。
所以张行书没有去见除了田老之外的任何人。
他同时在想这个血染的亭字,究竟是樊盛所留,还是凶犯故意留下迷惑旁人。
眼下所有想法都只是凭空猜测,做不得数,得寻到真凭实据才行。
张行书与覃幽逐个屋子进去观瞧,里面有用的东西已被尽数盗走,只留下一些桌椅木架,东倒西歪横在地上。
覃幽从墙角捡起一片残破不堪的碎纸,垂眸看了片刻,轻声道:“行书,你瞧。”
张行书转头看到她玉手展开的纸上写满了小字,细瞧发现那竟是坊间的唱词。
“莫不是澹香亭的唱词?”张行书哭笑不得,难道樊盛死之前,想的是再去澹香亭听上一曲?
此处不宜多留,张行书拿着收拢来的碎纸,与覃幽返往住所。
天儿一直在门内候着,听张行书叩门,她手忙脚乱地拿下门闩,将两人迎进院中。
张行书低头思索事情,没有注意到天儿的慌乱,覃幽捏了捏她的脸颊,邪魅的笑靥让小姑娘羞赧不已。
回到书房,张行书看着拼凑完好的唱词,其中的亭字与樊盛写的亭字笔迹相差无几。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凶犯为了淆乱视听,故意而为。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张行书决定明天去澹香亭走一趟。
暮色渐深,黑云衔雨,银丝入池心。
张行书在书房中看了一会唱词,无意间瞧见书架上的话本,拿着其中一册看得津津有味。
覃幽推门而入,手执紫砂茶壶。
湿风夹着细雨卷进屋中,将油灯吹得摇摇晃晃。
覃幽衣袂如云,青丝如瀑,伸手勾拢肩上秀发,将纸伞搁在地上,摇曳走到桌旁,放下茶壶,回首看着张行书,笑盈盈道:“行书,外面雨急,我让天儿拿了衣裳过来。”
正说着话,天儿叩门入内,捧着衣裳披在张行书肩头,她红着脸小声问道:“公子在何处用膳?”
张行书才发觉已经这么晚了,笑道:“瞧我,看得入迷,忘了时辰,晚上就在这用膳吧。”
“是,公子。”天儿应声离去。
覃幽立在书架旁,指尖轻轻掠过架上的书籍。
张行书望向覃幽的背影,她纤腰系着丝带,可堪一握。
在她墨色青丝强烈对比下,瓷白肌肤看起来仿佛在发光。
“行书,这是什么话本?”覃幽拿着一本书,在张行书面前晃了晃。
张行书回过神,侧着目光不敢直视她,支支吾吾道:“这是讲述鬼神一事的话本,颇为瘆人,我也只看过前几章。”
“哦?”覃幽闻言,去到不远处的罗汉床旁,拥着锦缎靠枕,倚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翻阅手里的话本。
最让张行书无法接受的是,覃幽看着看着,竟然噗嗤笑了出来。
这话本里的故事,曾经让张行书吓得夜里都不敢出去上茅厕,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发笑。
又过不久,见覃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张行书终于忍不住问道:“姐姐因何而笑?”
覃幽半晌才止住笑意,脸颊酣红,忍俊不禁道:“看到这个人被吓得抱头鼠窜,行书莫不觉得好笑?”
张行书总算明白过来,常人看这种话本,都会被鬼怪吓得魂不附体。
覃幽则是把自己当做鬼魅,看到人被吓得失魂落魄,她觉得甚是有趣。
直到天儿端着膳饮进来,覃幽才依依不舍搁下话本,与张行书过去用膳。
外面风急雨骤,屋内烛火通明,覃幽笑吟吟地与张行书说方才看到的有趣故事,听得张行书脊背发凉,下意识看了看窗外,总觉得有个鬼影在窥视自己。
深夜张行书躺在床上,想着方才听的骇人的故事,辗转反侧。
暗中目不视物,他却能感受到窗外池塘在雨中的葳蕤潋滟。
覃幽与他相隔不过半尺,张行书嗅着身旁如兰似麝的香味,心中渐安,不知不觉也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微雨漫卷,水雾缭绕,张行书与覃幽用罢早膳,撑伞去往澹香亭。
街上空旷寂寥,行人无几,青石路上细流涓涓。
澹香亭位处城中的湖畔,湖上烟波浩渺,共长天一色,其内清音婉转,琴瑟悠扬,恍若梦入仙岛,
张行书与覃幽坐于窗边,四周帷幕低垂,从外难窥全貌。
他寻人打听过那段唱词,正是澹香亭中所流传。
不过该如何打听关于樊盛的事?
直截了当去问澹香亭的姑娘,显然不太恰当,若凶犯真与她们有牵连,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紧接着张行书想到一个不太妙的主意,就是假意接近一位姑娘,从她口中套话。
他将想法说与覃幽,覃幽指尖捏着话梅,笑吟吟道:“行书莫不是看上了哪位姑娘,想假公济私?”
张行书额上生汗,干笑道:“我是怕打草惊蛇,所以才出此下策。”
覃幽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想对谁下毒手?”
张行书听她调笑自己,也没敢接话,挠挠头,思索道:“司玥是澹香亭的坊主,从她着手最合适不过。”
覃幽噗嗤一笑,道:“你选谁不好,非要选她,姐姐真怕你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被覃幽如此轻视,张行书硬着脖子道:“不试试怎能知道成与不成。”
覃幽忍俊不禁道:“她能撑起这偌大的歌舞坊,绝非寻常女子,姐姐怕你吃亏。”
男儿的虚荣心作祟,覃幽越是这么说,张行书就越是想让她另眼相看。
见张行书铁了心的模样,覃幽不再劝他,柔声道:“那便依你的想法,首要作何打算?”
“无非是先混个面熟,或许不用见司玥,我就已打听出来消息,但是……”张行书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哦?”
“姐姐可否……”张行书挠挠侧脸,不好意思开口。
覃幽似是明白他想说什么,手执茶盏,慢条斯理道:“不行,这里危机四伏,死了那么多人,若有人害你,太容易不过,我岂能擅离一步?”
张行书料到覃幽不会同意,但是若她一直伴在身侧,姑娘们定会敬而远之,这样何时才能打探到消息。
架不住张行书的软磨硬泡,覃幽思索半晌,曼声道:“想自己来也可以,你得答应姐姐,不许涉险,遇事就躲,二者若违其一,姐姐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成。”
看覃幽笑得危险,张行书知道她不是在唬自己,冷汗直冒,连声应道:“好,好。”
两人在澹香亭又待了一会,便返往住所,天儿见到张行书,急急忙忙从屋里搬出一个雕花木箱,抱在怀里,道:“公子,这是缪姬姐姐差人送来的!”
张行书来之前,将地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写在纸上,让昭武送去给缪姬。
缪姬定然是看过信笺,这才让人送来箱子。
张行书接过木箱,回到屋中打开,里面有一封信,还有块腰牌,以及白花花的银子。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