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书虽没有卢松那般不堪，心也凉了半截，身后之人是何时出现的，他竟浑然不觉。
他自从修习养气决，愈发耳聪目明，寻常细微的声响很难逃过他的听觉。
来者是位高手！
一把匕首横在张行书颈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身后那人冷冰冰地开口道：“你们是自己上去，还是自己上去？”
“你这不是废……”卢松话没说完，被顶在腰间的匕首吓得不敢继续往下说。
两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张行书很快看清眼前的形势，沉声道：“我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头一回来这里，适才多看了几眼，有这么大罪过吗？”
身后那人冷声道：“有人要见你。”
张行书惊疑不定道：“谁要见我？”
“一去便知。”
张行书斟酌他话中真假，随即开口道：“我跟你们走，可否放他离去？”
“休要多言。”
“那好，我们随你上山。”张行书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这事恐怕不能善了，对方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也能轻易要了两人性命，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匕首从两人身上拿开，张行书不敢妄动，他不动声色回头观瞧，果不其然，身后之人与不远处站着的那些人都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瘦削，冰冷，脸苍白毫无血色。
被众人围在当中，张行书与卢松进到山庄大门，沿着石阶一步步朝山上走去。
山阶时而平整，时而陡峭，苍松翠柏错落有致，山水游廊藏于林间，亭台楼阁隐于山崖。
越往上走，便越有心旷神怡之感，俯瞰城中，似临仙人府邸。
若不是气氛诡异又压抑，这地方对于张行书和卢松来说，倒是个极佳的赏玩之处。
众人来到半山腰的一座楼阁前停下，张行书仰头望去，题有观岚楼三个字的匾额高悬正中，这座楼阁共分三层，看其方位，显然是会客之用。
十余名守卫分散各处，虎视眈眈地看着张行书和卢松。
卢松大气都不敢喘，张行书对此却毫不在意，转头看着身旁之人，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孔十六，你可以叫我十六。”
孔十六饶有兴致地瞥了张行书一眼，虽然他始终面无表情。
对于如此怪异的称呼，张行书并未多想，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起个好听的名字。
“随我来。”
孔十六说着，率先进入观岚楼里。
张行书环视一眼两边冰冷苍白如死人一般的脸，与卢松老老实实跟了进去。
观岚楼进门摆着座屏，共分八扇，紫檀木边框雕着勾莲纹，屏芯用各色玉石镶嵌出花卉图，每扇屏帽皆是如意状雕刻云纹。
屏风后面是楼阁的大厅，厅内铺着四合如意云纹的地毯，正对面及左右两边各摆一张黑漆嵌玉的炕桌，桌身低矮，上面还搁着琴，书，画卷等风雅之物。
厅内还有香几、博古架、花架、盆景，不一而足。
卢松许是没见过这么奢华的装饰，左看看，右看看，眼花缭乱。
孔十六转过身，面朝张行书，冷冰冰道：“你们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张行书左右看了看，问道：“谁要见我？”
孔十六森然道：“莫要多问，若敢踏出一步，定叫你身首异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楼里。
张行书与卢松面面相觑，卢松小声问道：“大人是不是得罪过谁？还是说咱要做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能进这山庄的，都是附近州县的士绅乡贤，我也不知谁要见我。”
张行书话说到这突然顿住，他猛然想起李正康就在山庄之中！
先前三番两次坏李正康的好事，又伤了他那么多手下，他莫不是寻仇来了？
越想越觉得在理，张行书不由面色发苦。
那个孔十六，他自认绝不是对手，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守卫，两人真是羊入虎口。
张行书不愿坐以待毙，刚好四下无人，他径直来到木梯，去往楼上观瞧是否有出路。
二层皆是书架，摆满了诗词曲谱、典籍杂文，三层则是休憩之处，分隔数间，每一间都放着木柜躺椅、书案长几，各种应用之物，还有一张拔步床。
楼上两层紧挨扶梯的墙上有一扇雕花木门，打开后外面是四面环绕的长廊，可观远景。
卢松很没出息地扑在拔步床上，抱着柔软的被褥不愿撒手。
张行书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他在思量究竟是谁要见自己。
这时楼下传来几声呼唤，张行书下楼，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拎着食盒。
那小厮看见张行书，把食盒搁在旁边的桌上，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山上漫步下来，姿态悠闲，谈笑风生。
他们衣着光鲜，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
为首一人与张行书差不多年纪，发用玉簪束髻，身着青白色圆领袍，绣有松鹤纹，腰系苍色丝绦，挂着一块白玉兽纹配。
他手里还攥着一块雕琢成喜鹊模样的白玉把件。
“谢大人金玉良言，令我等受益匪浅呐。”
“方才考校，谢大人对李公子颇多赞赏，实在让人艳羡。”
“刘公子也不差，方才说的那些典故，我等真是闻所未闻。”
“哪里哪里，不过是闲余时看过，谢大人刚好问到而已。”
任由身后的人说些什么，最前面那位公子始终面带笑容，仰着头，不徐不慢地往前迈步。
他们路过观岚楼时，张行书刚好站在门旁，与众人相视。
最前面那位公子瞥了张行书一眼，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往前走。
张行书瞳孔一缩，他认出这年轻公子是谁。
李正康！
这时众人身后的一声呼唤让他们都止住脚步。
“少爷，老爷让我来……”
待瞧见来的谁，张行书想回身已来不及。
来者正是与张行书在院中交锋，被覃幽砍下一只手的那个人！
那人看见张行书，话语止在口中，两眼血红，一臂缩在袖里，伸出完好的另一只手，遥指张行书，咬着牙道：“少爷，就是他……就是他！”
李正康看了看脸红脖子粗的手下，又瞥了眼张行书，揉搓着手里的把件，淡然问道：“他是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人激动地浑身哆嗦，环顾周围一眼，上前几步，附耳低声道：“少爷，司玥身边的男子，正是此人！”
李正康虽然面无表情，可他握着把件的手青筋暴起，显露出他狂躁的情绪。
被他视若禁脔的司玥，身边居然出现了别的男子，谁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既然被人认出来，张行书也不躲不避，冷笑着与他对视。
李正康似乎很意外张行书的胆量，面带笑容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显得有些狰狞。
众人都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面面相觑，继而窃窃私语。
李正康掸了掸衣袖，迤迤然问道：“阁下既在这山庄之内，不知是哪位大人的贵客？谢大人不喜喧闹，莫要扰了他的清净才好。”
张行书心思百转，李正康竟不知他为何来此，听其口气，好像并非作假。
他倚着门框，嘲讽道：“李公子今日怎的没去欺男霸女，莫不是改了性子？”
李正康笑得愈发阴冷，道：“想来阁下身份不屑与在下说，赎在下眼拙，先前若有什么误会，还望海涵。”
李正康的手下在一旁急不可耐，正要开口说话，被他拦住，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张行书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张行书猜到李正康不知自己深浅，所以才如此客气。
这下他心里更没了底，到底是谁想见自己？
张行书沉思的模样落入李正康眼中又是另一回事。
他紧捏手中白玉把件，面带愠色，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去。
周围众人连忙跟上。
观岚楼附近的守卫，恍若石像一般，纹丝不动。
张行书看着李正康等人渐行渐远，也转身回到楼中。
一直到深夜，除了小厮又来一趟，并无旁人出现。
小厮拎来食盒，随后挑来热水、马桶等物什，送上三楼。
张行书与卢松各自进到屋内安歇。
卢松吃饱喝足后，躺在他从未见识过的拔步床上，顷刻沉沉睡去。
张行书梳洗过罢，坐在窗前，眺望着远处。
城中的灯火较之前些日，黯淡了许多，但是城墙上的火把亮如繁星，这多亏了林中那不知何处来的火炮轰鸣。
这一切张行书无从知晓。
张行书自问是否后悔主动陷入这场困境之中，想了许久，他清楚即便再选一次，也绝不后悔。
在家国仇恨面前，一切儿女情长，是非恩怨，都那么微不足道。
只是他的所作所为，旁人并不知晓，这让他难免觉得有些孤寂。
想着想着，张行书再一转头，发现十余人擎着方灯从山上快步走下。
没过多久，这些人停在了观岚楼前。
张行书暗觉不妙，抬脚去往楼下。
还未走近，就听李正康义正言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已问过诸位大人，都不知晓此子的身份，为了谢大人的安危考量，须得擒下他慢慢审问，此为知府谕令，你们不得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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