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连卓的运气貌似还不止于此！
我瞧见连卓听罢小二哥的叙述，端起茶杯注视着前方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也好生奇怪，一句话也不说，许是吹得烦了，呆望着桌子上放着的碧绿竹笛，偶尔抬头看着风中飘摇的树叶，似乎在等待，可这等待却令她有点忐忑与忧愁。
连卓端起茶水正要送入口，忽地手上一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将茶杯在手上转了一转，重又放下，走向女子桌旁。
“小娘子，请恕在下冒昧，你我是否在哪里见过？”
嗬，搭讪！
我躲在树杈上，险些没有掉下来。一向一本正经地连捕快原是好这口啊，放着韦城好些个美貌娘子不顾，倒是来搭讪这么个貌丑的小娘子。咦，果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是可怜了那许多闺阁小娘子，怕是知道后要哭了都。
我瞧着底下的连卓含笑抱剑拱手，将佩剑上的半块玉玦正对着对面女子，温声言语。
“嗯，兴许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对面女子闻言本是眉头一皱，待望见那半块镶金玉玦时却是一惊，隔着面纱竟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说时，小娘子便将竹笛收至腰间，露出半块同样透水白的玉玦来。
连卓状若端详着那支竹笛，实则在女子腰间的那半块玉上仔细打量，先是一喜，随后瞥了眼在那群捆着的汉子旁边打转的小二哥，皱了皱眉。
“娘子这支竹笛甚是别致，做工考究，浑然天成，不知在下能否端详一二？”
“既是知音人，坐下看吧！”
女子亦随连卓的眼神望去，眼中玩意甚浓，右手取了竹笛，递于连卓。
“没成想这世间还有如此妙物！看似平淡无奇，但内里却暗藏玄机。这机括设计得妙不可言，浑然天成。”
连卓接过笛子，在手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婆娑着笛子的尾端的暗纹，真心赞道。
“那是自然，这机括可是未......哦，一个朋友造的，不说鬼斧神工，倒也无出其右。不过我这朋友最擅长的其实是射箭。”
女子眉眼含笑，话语中颇有些骄傲和调皮。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你这位朋友？”
“住得有点远，有缘会见到的！”
少女闻言，不知忆起什么，面露忧愁。
“谢谢小娘子好意，来，喝茶。”
连卓见状也不再问，忽而提高了嗓音，示意女子喝茶。
二人默契一笑，举杯掩袖饮了。
这笑有些个古怪啊！
我忽地觉得这俩人方才状似寻常的话实是另有所指，瞧着虽是初见，却又似在合伙酝酿着什么坏主意。我不由默默往后退了些，离她二人远了许多，尤其是那个小娘子，总觉得这人不简单，至少在武功上，我似乎没有什么胜算。
果不其然，我瞧见他二人刚放下茶杯，连卓便抚头昏昏状，趴在桌上，而那一侧女子还不及说话，便应声倒下。
咦！这般容易就被放倒了？这还是“捕风”吗？为什么，我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哎呦，客官，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小二朝这边望了望，匆匆跑过来，他摇了摇两人的肩膀，见毫无反应，这才冲着那群被缚住手脚的汉子打了个手势，那群汉子便站起身来。原来，捆缚众人的绳子早已被解开了，地上赫然留着的便是那把刺向青牛的匕首。
汉子们朝连卓昏倒的桌子走来，其中有一个年轻的汉子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然后叽里咕噜得说了些什么，像是在称赞小二的聪明才智。
没曾想，话没说几句，二人便被点了穴道，接着旁边的几个汉子也相继中招。
一侧女子的青牛很知趣地哼了一声，似乎在对那群汉子表达着不屑。
汉子们哪会料到事情急转之下，会发展到这般地步，脸上无不露出讶异、愤怒的神情。
而茶桌旁，早已端坐的女子边观看连卓的精彩表演，边收拾桌上放着的竹笛。待连卓将贼人全部捆好系成一串时，女子也走到她的那头青牛身旁抚了抚它的脊背，似在述说什么。只见她取出竹笛，对着南面的土路闭目吹了一曲，曲子悠远清扬，那头青牛便在这曲调中恋恋不舍地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既然舍不得，怎么不留下它？”
连卓望着青牛消失的方向，诧异出声。
“各有各的缘法，哪能一辈子栓着它。”
女子下意识摸摸竹笛，面上有些个忧思。
“恩，妹妹这话很有些禅意。”
“哥哥这结打得也很有些章法。”
女子闻言取下面纱，瞧着串成串的贼人愈挣扎绳结愈紧，不由来了兴趣。
“说到这结，我倒险些忘了件事。妹妹先在此稍作等待待，我去去就来。”
说罢，连卓望了望旁边的两辆大车，独自赶到先前捆缚书生和汉子的地方，却已不见了二人的踪影，只留下了一根截断了的麻绳。无奈，只得返回茶寮，在空中放了一枚焰火，等待同伴的到来。
果然，那二人还是跑了，也不知是他们自行逃脱的，还是那个之前我追踪的黑衣人回返救了他们？不过我倒是希望是后者，这说明二人很有些价值，到时顺藤摸瓜，一定大有收获。
诚然此时我便当离开，开始追踪才是，但是我直觉那个被连卓称作妹妹的女子是个变数，不定哪天会坏了堂内大事。故而，我决定再等等，至少得弄清楚她的身份，再追踪跑掉的二人。遂躲在了一旁，听着他二人拉起了家常。
原来，此女子名唤“连姝”，是连卓的亲妹。十七年前，连卓一家三口在此地路遇歹人，幸得女侠“火烧云”及时出现，救了他们孤儿寡母，但却带走了襁褓中中毒的妹妹。
无奈之下，连卓娘亲连冯氏只得带着连卓投奔韦城的姨母，却不料姨母家道中落，只留下独子回弋。为养活连卓，冯雀儿改嫁表哥。数年之后，回弋经商有道，挣了盆满钵满，买田置地，成了一方富甲。
一晃十七载，本已对女儿归来无望的冯雀儿却忽地得了信，晓得连姝要于今日归来，这才命了连卓前来相迎。
二人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但我瞧着连卓对连姝的印象似乎很好，诚然连姝右脸有两道疤，但并未影响连卓对她的观感。
我私心里觉得连卓约莫很好奇，她妹妹这十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如今的连姝看起来既有江湖女儿的豪爽，又不失大家闺秀的聪慧，甚至还有一丝淡然从容在。他一定觉得这样的妹妹甚好吧！
不过，连姝这个名字怎么这般熟悉！
哦，对了！我若没记错的话，数月前暗人的密令里似乎有提到此人，要暗人在她生死关头护着她来着。
当时我还好奇这人是个什么身份，竟能引得一向奉行低调行事的莫问堂堂内上下大动干戈齐齐关注，为此还特意同相熟的暗人打听了一二，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不成想，这数月之后，竟在此处瞧见了真人。
只是，她这般面容倒是令人诧异地紧，且瞧她的本事约莫也不会用得着我们守护吧？不过若她只是寻常人，又如何能引得堂内上下如此举动？
我觉得连卓这厮真是好命的很啊！如今瞧来，往后能躲着还是躲着点，免得给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没成想你我兄妹二人十七年来第一次见面竟有如此默契，对了姝娘，你是如何得知他们是契丹人的？”
“少时，为解身上的毒，我曾被师父送往契丹，说起来在那里度过些时日，可以听懂一些。”
说及此，连姝神情似喜又愁，捏了捏手中的玉笛，想起那个雪中矗立的翩翩少年，一时又有了片刻跑神。
“契丹？你去过那儿？”
“嗯。哥哥你呢？如何得知这群人有问题？”
连姝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眨了眨眼睛，将话题引到了连卓身上。
“说起这，那疑点可就多了。要不，哥哥我就卖弄卖弄。”
见连姝想听，也为了打发时间，连卓便笑了笑，略带调侃道。
“好呀，茶凳皆备，开始吧！”
连姝一幅听戏的架势，让两人之间初见略有些个尴尬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你把你哥我当说书的看啊！”
“嗯，这么俊俏的说书先生姝儿也是头次见！”
“好吧，我们虽然是兄妹，但你这赏钱可不能赖！我之所以察觉这群人有异，确是因着些缘由。
首先，衣着。从他们的穿着打扮看，应该是九名商人、一位书生。然而，商人却显得孔武有力，步伐轻盈，我便留心了他们的手掌，掌心有茧，这是习武之人所共有的特征。
其次，行为。从古至今，都是重农抑商，到我朝更甚，书生的地位明显要比商人高，而反观书生的言行，斟茶倒水，实如奴仆，着实反常，但凡有点气节的读书人是万不会如此的。”
连卓见妹妹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心中已明，笑着解释。
“当然也不排除利益金钱所致，但我瞧那书生穿着，显然不会艰难如斯。
再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言语。自始至终那群商人一言不发，事无巨细皆由书生代劳，显然是一道的。而这书生却自称是和商人路上结伴，并非同行，这更是怪异之处。”
连姝赞同地点了点头，示意连卓继续，而对面的连卓此时却是一脸的凝重。
“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他们这一行人乔装改扮的真实意图，押着那么两辆车，究竟意欲何为？可笑那书生在我试探之时，竟告诉我箱子里放着宝玉等贵重物什。毕竟，生怕路途中有不测的商人，怎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素不相识又结伴同行的书生？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且我试探时，也着实用了些力气撞了其中一辆车，车身竟只轻轻动了一点，隐约发出的声音也绝非什么珠玉之音，乃是......”
“兵器？”
不及连卓说出，连姝已然有了什么预感似的，问道。
“何以见得？”
连卓显然对这位分别多年的妹妹惊讶非常，盯着连姝瞧了又瞧。
“我见车辙深陷，瞎猜的。”
连姝随口答道，面上似有所思，倒不像话说得那般胡乱猜测。
“我也作如此想，只是这物证不能损坏，若不然当将箱子上的锁给打开，来验证下猜测。好了，讲完了，客官准备打赏什么呢？”
连卓笑着打量了下连姝上下，除却椅子上搁着的一个包袱，似乎也没个什么行囊，倒是好奇她准备如何收场。
“这个嘛？”
我分明注意到连姝朝我所处的方位随意瞟了眼，手自颈间摸索出个红绳，牵拉出块玉佩似的物什，但拉了半截却不知何故又塞了回去，开始从包袱里翻找物什。
诚然我没有瞧清楚她颈间戴的是个什么玉佩，但单是光泽玉质便不是她二人手中的半块玉玦所能比的。我依稀觉得那玉佩上的纹路有些个眼熟，但一时又没意识到在何处瞧见过，倒也没什么反应。
而此刻的连姝已打开包袱，将内里装着的物什一一打开查看，似在思量送什么合适。
“你这包袱里的东西当真是......齐全啊！”
但这包袱里的物什那真是五花八门，装着大大小小零嘴的布袋，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玩意儿盒，还有归置分明的好些个瓶瓶罐罐，以及貌似有些个破旧的书籍......连姝心下觉得自个儿的妹妹有些个可爱，办事嘛，嗯，约莫很有条理，只是这些个东西他似乎并不需要啊！
“嗯嗯，这里好些个都是临行前，师姐妹们送我的礼物，还有些是我一路走来买的小玩意儿，以及师父给的药瓶，还有些闲置的书籍。欸，这本瞧着还行，送哥哥吧！”
连姝如数家珍，自包袱中捞出本破旧的书籍递给连卓。
原本讨要赏钱便是连卓同连姝开个玩笑，奈何瞧着她如今认真地给自己翻找物什倒是一时也不好推辞，遂伸手接了书。
“《覆云剑》？这是什么？”
“哦，就是一本剑谱，应该适合男子练。回来时，我随手捞了几本，也没什么用，便送给哥哥吧！”
听见连姝随口说出的这番话，待在树上的我着实有些个坐不住了。
《覆云剑》单只是本剑谱那般简单吗？不，怎么可能！据言当年名震江湖的云逸便是以一本自创的《覆云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最终登上武林盟主之位。若非后来其妻因难产而亡，他必不会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专心教养起女儿来。但这本书据言早已失传，如何却到了她连姝的手里，且貌似还被她处置的如此随意。
我忍不住往前移了移，欲看看那本书的真伪，却不意一个没留神触动了旁边的树杈，发出了“嘎吱”的脆响，累得连卓和连姝二人齐齐向我隐着的地方瞧来。
我忙不迭退地更后了些，却巧不巧瞧见之前那个离开的黑衣人竟折返了回来，正待在不远处。黑衣人约莫以为是他自己引得对方生疑了，飞快瞟了眼停放的马车和被绑着的汉子们，亦悄悄后退了许多。
“此处有些个不大太平。待会儿你离我莫要超过五步远。”
连卓随手将书塞入胸前，瞟了眼密林，向连姝叮嘱道。
连姝闻言点头，眼里似载着三月春光，明媚而温暖。
对面连卓心中一动，小心求证道，“对了，娘说，当年你被剑刺中伤了右脸，但我记得应该只有一道疤痕，怎又徒增了一道？”
连姝抚上右脸，沉吟片刻，苦笑道。
“少时不懂事，无意中划伤的。”
见连卓面上浮现担忧，心头顿觉一暖。这些年她见过太多人看她疤痕的表情，厌恶、鄙夷、冷眼的自不在少数，但这样担忧的倒是仅有的寥寥数人。
“其实，我这伤疤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说时，连姝撕下那狰狞疤痕处的面皮，露出两道浅淡的疤痕。她顺势将鬓边的头发扎得蓬松了许多，刚刚掩住那处疤痕。
再望去，眼前的女子俏丽若三春之樱，淡雅似数冬之梅，端得有诗书气质，又藏得宝剑风华，真真是与众不同，气韵天成。
连姝见哥哥都有些愣神了，巧笑倩兮道，“疤痕虽在，但早已用药淡化，这般打扮也是为了免些麻烦，倒是让哥哥担忧了！”
连卓不禁面上一红，不想看到自己妹妹的真容竟都走神了，一时尴尬非常。
我躲在树上亦往连姝面上瞧去，果然这小娘子的真容比方才那样子瞧着美了不知多少。诚然皮囊什么的不应过分重视，但有个美的皮囊终究让人心情舒畅。
只是不知这小娘子身上可还隐了什么旁的本事没？堂里有好皮囊的可多了去了，美艳、温柔、妩媚、清冷、活泼......总之若单论皮囊，她连姝其实当不得绝色，但能让人下达那么个守护命令的，却独她一份。当真让人好奇地很啊！
恰此时，几位捕快骑马而来，见到连卓，忙下马听候他的吩咐。
“虎子、李茂、狗蛋，你们仨负责押送这几名犯人，路上小心些，他们可都是练家子。”
“剩余的人来押送这两辆车，记住一定要谨慎小心，保证安全送达县衙。”
连卓又望了望连姝，叫住了欲牵马离开的李茂。
“兄弟，留匹马给我妹妹。”
李茂闻言忙牵马过来，将缰绳递给连姝。只见她脚尖轻踏马镫，身体便已跃上马背，仿佛这个动作已然做了无数遍，端的是自在闲适。
一旁的李茂不禁朝连姝看了又看，一时八卦之心大起，拉过连卓，调笑道：“头儿，你这妹妹可曾婚配？你看我这......”
不及说完，连卓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真是的，都是兄弟，这么小气！”
李茂讪笑着说完，忙跑着去赶前面的兄弟了！连卓见此也翻身上马，和连姝一同往城中赶去。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