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却原来只是一切隐患的开始。
八月十八晨，辽上京韩府无名小院桃林之中，我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信管，诧异地瞧向信管内里装着的又一重小型黑色信管，不由皱了皱眉。
我原还惊讶南边莫问堂处，白素明明已经给我发来了林太忠一干人等的调查结果，为何今日又会有信笺传来？且我之所以在此候着，也不是在等南边的消息，乃是等的北边辽这头契丹各部的暗人回信。但如今瞧到了这管玄黑信管，倒是明白了几分，面上不由现了凝重之色。
上次见到这管黑色信管还是在十年前，那年飞鸟初到宋地，建好莫问堂，铺设好了南边暗人的情报网络，遂给公子发了封密信，便是装在这玄黑信管之中。但之后这许多年，我再也没有瞧见过这玄黑信管，如今再见，想来自是飞鸟有要事要向公子汇报。我这便握紧玄黑信管往公子的房间而去。
“小蝶，公子这都昏睡快三日了，何时能醒？”我望着床上苍白地似没有一丝血色的韩天佑，担忧道。
“这个说不好，许就这两三日，也许会五六日，就怕醒得晚了，还得服用约命丹，那便是白搭了一坛子药酒不说，还平白累的公子多受了许多罪。”小蝶眉眼含愁，悠悠一叹。
“没有性命之忧就成。”我宽慰道，“药是其次，人当是最重要的。”
“你当我不知道这个理？”小蝶咧嘴苦笑，“但若没了这约命丹，你可能确保公子这般样子能撑到成就大事的那天？”
闻言，我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退出了房去。既是公子未醒，飞鸟又发了带着他专属印信的玄铁信管，那我便暂代公子拆开看看好了，以免当真耽搁了要事。想着，我取出玄黑信管里的信笺，只见上头刚劲有力地写着一句话“但愿世间无人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药生尘？”我喃喃自语，诧异道，“飞鸟这些年生意倒是做得愈发地大了，竟在萧太后眼皮子底下开了间大药房，还势有与云来药庄平分秋色之态。不过，说到头还是公子厉害，这上京城中最大的两个药房都是他的人。”
我抿唇一笑，收了信笺塞回信管，想了想又回房中取了青铜假面放入袖中，这才悄悄出发往位于北皇城东南的“药生尘”药房而去。
“客官是看病还是抓药？”药生尘大药房内，跑堂伙计见到一身青衣的年轻郎君走了进来，忙上前询问。
“抓药。”青衣郎君随手拿起袖中放着的玄铁信管递了过去，“这是药方。”
跑堂伙计乍一见到那枚玄铁信管，忙不迭边引来人入内边温声道，“药方需得堂里的大夫看过方可抓药，您且先到内堂等候，小的去去就来。”
“嗯，尽快。”想到桃林中还未收到的消息应就在这两日到，扮作青衣郎君的我忍不住催了句。
“自然。”
不过片刻功夫，一坐堂大夫打扮的老者便闯入了我的视线。只见那人一头银白发，两鬓却无纹，素衣藏药香，仙风姿不俗。瞧发色约莫年纪得有个六十往上，但观容颜精神，却当应也不过四十出头。且令我诧异的是，这人竟然有些个眼熟。
“你是李附？”
我忙站起身，惊诧地看向这个浑身携着淡淡药香，身着素色衣裳的坐堂大夫，想到来人的身份，不由惊愕万分。
“当年夫人故去，李家又遭逢大故，满门被屠，您又是如何……？”
“绿萤吧？飞鸟和公子同我提过你。”
中年男子眉宇淡淡，慈眉善目，全看不出当年愤青的模样，更瞧不见一丝的仇怨在面，但若不是晓得他身怀何等的血海深仇，我定会觉得这人当如眼前看到的那般立于俗世之外。
“是，我来取物。”
我心中满满的疑问，但对方的身份，如若不愿说，我也无法。不过想来，能在上京城中悄悄救下他，又不让我察觉，且还能这么正大光明地让人生活了这许多年的幕后之人，约莫只有公子了。如此说来，飞鸟和公子倒是瞒了我不少的事。
“嗯，公子人呢？我猜猜，既是今日你来了这儿，多半他并不如何好吧？你回去当同他说声，风夜无声的毒若是那般好对付，那姐姐当初耗了十年心血，才苦心栽培出的月夜花当也没什么珍贵可言了！”那被称作李附的坐堂大夫沉声说道。
“这话阿萤可不敢说，您既是公子舅公，当同他直接说得好。”我收回飘飞的思绪，面上含笑，平静回道。
李附凝眉望了我片刻，冷声回答，“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姐姐舍命都要护着的独子，我才懒得搭理他的死活。东西呢？拿出来，我好给你物什。”
我闻声，忙不迭取出了袖里放着的青铜面具给来人看。
李附凝神瞧了瞧，青铜假面右侧角落里，隐在桃花纹饰里的“莫”字纹刻，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复又眉头皱起。
我观对方的神色，自是担心对方不会轻易将物什交给我，毕竟飞鸟和公子的密信往来，向来都是不经我手的，可今次的状况，公子昏迷不醒，若是耽搁了，怕是不好。
正要张口解释，李附却是自袖中取出了个桃木匣递了过来，倒是看不出有为难我的意思。不过他终究是没忍住心中所想，问出了声，“既是他让你来的这儿，如何却是这面青铜假面，不是那张银白的？”
“先生误会了，公子如今尚昏迷不醒，是阿萤接了飞鸟的密信，赶来取的物什，无关公子。”我小心接过桃木匣，左右摆弄着，寻思着机括的开启之法。
“昏迷？今次已是八月十八！他至此都未醒？”李附面上闪过担忧之色，恼道，“小蝶如何说？”
“敢情先生还认识小蝶，却是单瞒着我不成？”我有些个失落复恼怒，觉得公子将我视作了外人，“小蝶说公子无性命之忧，但恐是需费些药。”
李附闻此，倒是舒了口气，转而气愤道，“当初叫他小子直接干掉姓萧的他偏生不听，顾及什么没有她萧太后之后辽国百姓的安稳太平，还同我说什么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萧太后也感受下痛失所爱的刻骨铭心。结果呢？如今倒好，他自己反被姓萧的下了经年的毒，眼看着个俊逸少年郎活脱脱变成了个半死不活地病秧子。你家公子，我瞧着就是迂腐、优柔、难成大器！若是他三年之内解决不了姓萧的，那我也不要遵守同他那什么该死的约定，定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亲手宰了姓萧的，为我姐姐和一众族人报仇雪恨！”
果然，这个李附还是当年的李附！
我沉默片刻，待他平静下来，这方道，“公子自小的志向是什么，李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平心而论，除却萧太后加之公子和李府上下的罪孽外，于契丹而言，她确实在治国之上政绩斐然。且公子一言九鼎，既是承诺过先生报仇雪恨，便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如今计划已启，您老稍安勿躁，莫要添乱。额，还有，李先生，这个桃木匣的机括如何个开法？”
“哼！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晓？他小子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若是哪日有人代他前来此处，那人必是个叫绿萤的丫头，可以青铜假面为鉴。那小子既如此信任于你，你也必应晓得这机括其中的奥秘。如今你倒来问我，真是好笑！”李附甩袖便走，临到了门口忽又转身冲我道，“还有，我如今叫木附子，大仇一日不报，我一日不复姓氏。今日既是与你见了面，来日再见之时，你该如何称呼我当应思量好。”
“是，木先生。”
我冲那人揖了一揖，心道公子这舅公李附，脾性果然还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合族独余他一人，也不知于他是幸也不幸？
待送走了李附，我复又瞧向手中的桃木匣，咀嚼着方才李附的话，“以青铜假面为鉴，青铜假面？”
我仔细端详了半天木匣正上方的桃花旋钮，忽地喜上眉梢，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遂将桃木匣放在了桌上，又将青铜假面上刻着“莫”字的那处对准木匣上的桃花图案，用力按压了下，便听“咔”地一声响，木盒便无人自启，打开了。
“密报者云俏，缘由许连姝。
十五夜墨白，酷似你当初。”
我瞧着内里信笺上的当头两句，心下便是一个激灵。密报者？连姝？莫不是六年前的事，其实同连姝有关？我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急急将内里信笺上的内容逐字逐句地读了个遍，又取出琉璃瓶里封着的手书，面色愈发凝重。
“嗬，怪不得我们这六年里将北边的人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告密者。云俏，原竟是你吗？很好，非常好！”我冷笑一声，切齿痛恨道。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