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城密报，羽仪手书，飞鸟转送
情报主由：
连姝南下至怀州云霄谷而去。
手书如下：
妾居韦城倚绣居已有九年，以绣艺绝伦于生意场上谋得了一个妥帖的身份，掐指算来也是莫问堂中的老人，虽名字不在堂中明面上，但早跟了飞鸟堂主，专司监察之职，从未有过遗漏疏忽。便是被我监察的韦城莫言堂一支做事缜密至极，多年来也从未发觉过我的身份。我自认为普天之下，除却飞鸟堂主外，再无一人知我底细，却不料竟无意中栽到了个年不过一十又七的小娘子身上。
我是被回府的冯娘子请去教府中连小娘子绣罗帕的。我知道这个连小娘子身份不同寻常，但怎样的与众不同从前我并不如何清楚，只晓得是飞鸟堂主亲自下令要护着的人。
这么多年来，飞鸟堂主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我也从未敢想过，他会有一天这样会看护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故而便是一向清风拂面花叶不沾的飞鸟堂主，近来的绯闻也一波又一波地荡漾开来。虽然我心中并不如何相信，但还是谨而慎之地往回府而去。
我深知暗人首先要学会隐藏自己才能获取情报，而隐藏自己的最佳方式便是全心全意地做自己当做的事。我当做的事自是绣花。所以，纵便她连小娘子虽是努力，但于刺绣一途上当真没什么天赋才华，效果更是差强人意，我还是颇为用心和耐心地在教她。
且透过我的观察，我大约晓得冯大娘子并非真心要我教会连娘子什么，只不是要磨磨她的性子，拴住她要往外跑的心罢了。故而，我自也不急，有一说一，对罗帕的刺绣技艺愈发严苛起来，纯粹借此打发起百无聊赖的时光来。
如是到了第四日，待我入府准备授课时，连小娘子忽地打断了我，同我请教道，“娘子今日可否教我绣朵桃花？”
我见她似乎真心求教，遂点了点头，取了纸墨笔砚勾出绣样。搁笔之际，一方玄黑的桃花罗帕在桌上铺开，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望了眼自己画的桃花绣样，又惊愕地看着那方罗帕上绣着的桃花，摸着桃花蕊中针线游走的笔触，心中陡然一个激灵，看向了来人。
这绣罗帕的绣工算不得多么精妙，但内里的心思却......这让我忽地想起来一个人来。莫非，她便是当年那个人的......？
“羽仪娘子觉得，我的这方罗帕绣得如何？与娘子的桃花绣样可是有几分相似之处？”连姝面色坦然，若无其事道。
“大同小异，绣样而已，自是有些许相似的。”我状似无意地收回摩挲桃花花蕊的手，敛了内里情绪，试探道，“绣工堪堪可看，只是这花蕊倒是一绝，连娘子怎么想出了这般独到的绣法？”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若非昨日瞧见了羽仪娘子随身佩着的桃花手帕，我心中起疑，今日又确定了娘子的桃花绣样，我也不敢置信你的身份竟和碧落一样。”
“碧落？娘子的侍女。我和她如何相同？”我面色不由一冷，出声问道，“娘子有话请讲。”
“哦，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连姝闻言皱了皱眉。
“交易？”我瞥了眼桌上搁着的墨色桃花帕子，叹了口气，随口道，“好，成交。”
“你不问问我要做什么便成交？”连姝禁不住问出了声。
“那娘子请讲。”
“往后一月，你我日日在想容阁学习绣艺。我资质愚钝，羽仪娘子恨铁不成钢，遂不允我出门，只在院中潜心钻研，一月之后，我于绣艺上终于有些许长进。”
“明白。娘子这是要出远门，拿我当幌子使。只是，不知娘子欲前往何处？娘子既已知晓我的身份，想来也晓得若是娘子不肯告知去处，我这边也是着难。”我坐直身子，在连娘子身上毫无避讳地打量着，这样的姿容相貌，当着是心中不甘啊！
“我的一举一动他俱皆要知晓吗？”连姝忽地站起了身，恼怒非常，“他既想知道，为甚不亲自......”说着，连姝又似想起了什么，泄了气放缓语气道，“罢了。我要回趟怀州云霄谷。若是你们乐意跟着，便跟着吧！”
我点了点头，起了身。临出门前终是忍不住内里的憋屈，同连姝道，“娘子可是觉得，被我等跟着着烦了吧？说实话，着烦的又何止是娘子？我们这些人向来忙得紧，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护着娘子，着实也累得很。何况，护着你时还要顾及不被你发现，这等累人的活计没有几个人愿意干。若非冯娘子上赶着来找我，你当我愿意来回府走这一遭讨娘子嫌？”
我又瞥了眼那块墨色的桃花罗帕，胸中气愤嫉妒难舒，大步就要离开。
“既如此，不必麻烦相护于我。”连姝忽然地出声滞住了我的脚步，“我可以......很好。”
“娘子莫将好心当了驴肝肺，能让那人惦念总好过从未记得吧？”我没有转身，胸中的怒火一触即发，“不过，娘子既这般反感被人跟着护着，我亦会将你的意思传达回去。想来，既是娘子所求，必也会如愿的。”
我从不是愤世嫉俗之人，但当日同连姝的那番话却没来由地冲。我知道这无名之火的来由，更晓得自己心头的不快是为什么？那个多年前惊鸿一瞥的少年如在眼前，那个自己求而不得思而难见的人，如今心中念着旁人，而这旁人却无知无觉。这当中的感觉，可真是苦涩难言啊！
犹记得多年前，那个面着半截银白面具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记得他飞身跃起勒住道上的惊马，规避了一场马蹄踩踏事故；更记得当年马蹄下逃过一难的自己，无意中捡起了那少年不慎自袖中滑出的那个福字香囊......
只是，羽仪自捡起那个香囊时便晓得，那桃花蕊中隐着个“慕”字，而那少年心中也早藏了个心上人。
羽仪手书
“那是我的。谢谢！”少年伸出如玉般白皙的手指，冲马下站起的小娘子轻声说道。
“哦，脏了。我洗洗后再还......”羽仪紧紧握着手中的香囊，嗫喏着冲马上的少年祈盼道。
“不必。”少年跃下马背，自羽仪手中取过香囊，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上头的尘土，装入了袖中，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你是谁？”少年淡淡地看向织锦铺外风尘仆仆的小娘子，眉头蹙起，显然对对方没有丝毫的印象。
“妾名羽仪，郎君高义，不日前曾于马蹄下救过我和阿娘一命。”对方不记得自己，羽仪意识到此时，心中不免生出些失落，但面上还是掩不住的喜悦，找寻了大半个月，终于让她找到了，老天怜见。
正此时，内间走入一位衣着紫灰的少年，着了半截青铜面具，扫了眼站着的羽仪，附耳对银面少年不知说了什么。
“这人，你准备怎么处置？”青铜少年坐下呷了口茶，调笑地看向银面少年，一副看好戏不怕热闹的神情。
银面少年没有回答，反而上前一步冲站着的羽仪道，“你如何找到的此处？”
“绣线。”羽仪意识到这是留在少年身边的好机缘，遂忙不迭解释道，“听郎君口音，并非本地人。那日郎君救我和阿娘时，不意让香囊染了污渍。依奴所见，郎君似乎很是看中那个香囊，若是要清洗，必是要将内里的物什取出后方可。只是郎君香囊上用于缝合的绣线虽看似普通寻常，却韧性足，不开裂，像是......天蚕丝，着实珍贵稀有，想来清洗后重新缝合时必要用异于寻常的绣线方可。而汴京城中，织锦铺的绣线最是齐全，奴便来碰碰运气。遇见恩人，是奴之幸，望恩人能留奴在身旁侍候左右，以还恩情。”
“香囊？哈哈......”面戴青铜面具的少年早在听羽仪描述时便侧目打量起银面少年，此番羽仪话已毕，遂不由笑着问出声，“我道你干什么非要绕道返回，原来是心有所挂。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银面少年清了清嗓子，没有答话，反而回敬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听闻不少娘子都对你倾心一片。不是我说，你可莫太挑剔，耽误了一片芳心。”
说罢，银面少年便作势起身，扫了眼羽仪，随口道，“体察入微，留下吧！你的织锦铺生意如此兴隆，不若在韦城也开家，名字倒不必相同，免得过于招摇。她便安置在那里吧！”
不待羽仪再说什么，两个少年便掀帘而出。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