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班从上京城大丞相府返回南京城永乐坊时，距离小雪已过去三日之久。
彼时，马车里的喜眉亦被晃荡了三日，闷在车里无聊了三日。便在她以为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歇脚时，这支队伍竟在永乐坊里转了道弯，换了再寻常不过的车马便从西南的丽泽门出了城。
丽泽门、南京城......
顺着公子撩开的帘子，她瞧见南京城在视野里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密集的林和愈来愈近的山。
“终于出来了。”喜眉暗暗舒了口气，同车内的公子攀谈了起来。
“公子，咱们此行具体是要去哪里？”
“汴京。”韩天佑落了帘子，笑着看向对面的喜眉，说道，“那儿是南朝的都城，繁华地紧，你此去必是不虚此行。”
“那敢情好。汴京一定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吧？既是京城，想来五湖四海的美食都能尝个遍的。好地方，好地方！谢谢公子。”喜眉笑开了花，似乎汴京城已在眼前，满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一旁的韩天佑，面上并没什么激动，反倒眉眼间正思量着、谋划着什么。
“除了汴京，咱们还去旁的地方吗？”
“不一定，得看情况。”韩天佑见喜眉面上现出落寞之色，随口安慰道，“去的时候必是不作停留的，届时返程时若时间来得及，倒可以走走瞧瞧。”
“那咱们去趟韦城好不好？听说连姝的家就在那里，咱们去寻寻她，问问酿酒之法，也是顺道的事对不对？”
韩天佑没有回话，神情有一瞬的心动和恍惚。
可以吗？他不由问自己，只看上一眼应该无事的吧？！然而贯入喜眉耳中的却还是句淡淡的“看情况”。
“公子不喜欢连姝？”喜眉闻言皱眉，她有些不敢确定了，“但公子您那日选的那个阻卜部女子，同连姝的眉眼可是有六七分的相似。”
“阻卜部？那张画像？”韩天佑有些飘飞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对啊，公子没看那张画像？眉儿还以为您是因为她同连姝的眼神相像才要娶她为妻的？难道竟不是？”喜眉尴尬地挠挠头，赶紧陪笑，“好像是我想差了，公子勿怪，勿怪。”
“来人，停车。”韩天佑面色一变，撩开车帘忽地冲外面喊了句。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公子有何吩咐？”暗卫空青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翻身下马，拱手询问道。
“给北面堂里发封信，将送到我院中的那幅女子画像取来。另外，”韩天佑说着，自腰间取下碧绿玉笛递给空青，“顺道将此物交给南面堂主，让她设法约画中人京城一叙。”
“明白。”一袭青衣的空青说罢，自衣领处取出封密信，恭敬递上，“南京来的信。”
韩天佑接了信，挥手示意空青退下，这才落了帘。
“公子约那个人去京城干什么？咱们不是要去汴京吗？她去了上京，咱们怎么能见到？”喜眉疑惑地看着展信翻阅的韩天佑，隐约扫到信封上似乎写着“隆庆”二字。
“不是上京，是汴京。”韩天佑继续翻阅着信件，随口回道。
“公子您是说您的这个未婚妻在南边？真的吗？那眉儿倒是可以瞧上一瞧。”
韩天佑拿信的手因为这句“未婚妻”顿住了，敛了思绪，拿起信中附着的似乎是城防地图的东西专注地看了起来。
一旁的喜眉着实无聊，见公子模样亦不敢打扰，便忖度着给自己找点事做。这么一想，她还当真想起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今次是第三日，公子该吃药了！小蝶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她怎么就险些给忘了。
想着，喜眉赶紧拿起一旁专门放置药品的包袱，开始翻找起来，口中还小声嘀咕，“这药也太多了点吧？！小蝶说的黑金麟在哪里来着？”
喜眉挨个拿起瓶瓶罐罐翻找，边找边懊恼彼时小蝶交代自己各个瓶子药用时，自己光顾着拾掇自己行囊，并没有将她的话听得多么真切。如今......好吧，幸好小蝶在药瓶上都贴了药名和用法，倒是帮她省却了不少麻烦。只是......
“咦？公子，您知道这瓶药是干什么的吗？小蝶没有在上面标用法用量。”喜眉说着，将一罐粉红色的小陶瓶举到了韩天佑面前，斗大的“春愁度”三个字映入了韩天佑的眼帘，立时扎了他的眼。
“咳咳！”韩天佑突然无征兆地咳嗽起来，两团烟霞爬上他的面颊。“没什么，不过是......不过是......咳，我也忘记了。”说着，一把拿过瓷瓶塞入袖中，继续埋头看起信来。只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古怪。
这一幕莫名地有些熟，韩天佑立时想到了这当中的罪魁祸首，想到了是谁负责接应更换的马车。
“阿萤真是......”韩天佑有些无语，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她绿萤还记挂在心上。
“真是什么？”喜眉虚心求教。
“哦，没什么，你这样就很好，莫要给绿萤带坏了。”
喜眉听得一头雾水，但她隐隐晓得那瓶“春愁度”有问题。
犹记得彼时收拾行囊时，她喜眉亦注意到了这粉嫩嫩的陶瓷瓶，还曾出言问过小蝶。只是彼时的小蝶却白了她一眼，随口道，“带上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啥。”
她本也没当回事儿，但今次再看到这药瓶，尤其配上公子这不大自然的神情，她心中愈发跟被猫抓抓了似的难受。
这“春愁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喜眉没有再问，却暗暗记下了药名，准备回头查个清楚，总觉得小蝶和公子在瞒着她什么事呢！
寂寂月光洒落，点点烛光闪烁。
一山野脚店二楼临窗的屋子窗扉开着，窗外一轮上凸月月华清亮，窗内一男子独坐风流清雅。
“公子，黑金麟治标不治本，终究不是良策。若是可以，趁早解了毒为妙。”小蝶当日的话回荡在耳边。
“哦，若解毒，需多少时日？”韩天佑淡淡问道。
小蝶默了半晌，老实回答，“公子体内毒素积压已久，安全起见还是分三次解毒为宜，大约需要一年。”
“一年？太久了！”韩天佑想也没想便否定了这个决定。
“若是公子觉得长，那么，半年也不是不行。分两次便可，只是有些冒险。不过小蝶，不，还有白家一定会倾尽权力，护公子周全。”
“所以，若我解了毒，这半年怕是只能待在小院里了吧？！”韩天佑并不为之心动，反而看向小蝶，“你不会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此时绝非良机。”
“良机！良机！公子等的良机是几时？！如今月夜花没有着落，约命丹只余了3粒，多一分犹豫便多一分变数啊！公子要等到事成之后再行解毒，可这中间会不会再生成旁的枝节来？还请公子慎思！”
那日的小蝶，几近歇斯底里。
那日的她，是公子从未见过的样子。
韩天佑沉默了良久，温声道，“你放心，我会爱惜自己，不将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说到底公子还是不愿意现在解毒？”小蝶苦笑，抹了把眼角的泪痕，转头便要离开，“公子，您不要着急回答。此番南下，望公子仔细思量，待回来后再告诉小蝶您的决定不迟。”
韩天佑思及此，下意识地取出了袖中放着的福字香囊婆娑起来，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那个小丫头满脸通红又故作勇敢的模样。
“我......我......我心慕你，你收下！”
想起了她托人捎回的那幅地图画卷：
“山河历过，初心不改。言犹在耳，待我归来。”
白日里喜眉的话回荡在耳畔，此时亦分外清晰。
“公子，那咱们去趟韦城好不好？听说连姝的家就在那里，咱们去寻寻她，问问酿酒之法，也是顺道的事对不对？”
如果此行顺利，一切稳妥。那么，考虑下小蝶的建议似乎也不错。
韩天佑唇角微抿，面上有了笑意。
“姝儿，我来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