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哥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后不知名的少年倒伏在地上，稚气的脸埋在尘土之中，右手犹自紧紧握着一柄竹剑。
日暮西山，红霞满天。牛哥的背影在血色的霞光中显得更加夺目。
牛哥心中很是得意。虽然腿有点儿酸，脖子也有点僵硬，可是他还想再多站一会儿。他知道现在从脑袋垂下的角度到长剑斜指的方向，从嘴角弯曲的弧度到每柱香眨眼的次数，都完全符合杀手手册的要求。甚至连身后的尸体，以及那一轮残阳，也和插图上的一模一样。牛哥对自己的天赋一向很自信。在杀手学堂，没有比他更加聪敏，更加适合当一个杀手的人了，这并非自大，而是由波校长和丑院士亲口说出来的。牛哥一直在为此而自豪，然而缺憾总是会有──现在没有风。因为没有风，所以衣袂就没有猎猎作响，一头散发也没有随风飘扬，虽然只是小小的不足，但牛哥还是决定再等上一等，希望太阳落山之前，能来上一阵风，哪怕就一小会儿也好，可以让他圆满地完成这次作业。
作业？牛哥不禁苦笑了一声。其实自从PK门被叮当和行客儿联手瓦解以后，杀手学堂也关门大吉，再也没有人来给牛哥布置作业了。这两个老贼！虽然自称天神，却半点驻颜之术也不会，看上去只怕没有一千岁也有八百岁，实在是又老又糟。古人云：“老而不死，是为贼。”唉！古人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啊！想到这里，牛哥突然对这位古人大生知己之感，只觉得天地茫茫，再也没有比这位死掉数千年的老爷子更加亲切的人了，一时间心中感动，连眼眶也湿润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愤喝，地上的少年“忽”地飞身跃起，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手中竹剑直刺向牛哥后心。牛哥头也不回，反手一剑穿出，稳稳刺入少年的胸膛，少年手中竹剑却余势不减，“噗”地一声，扎在牛哥的左臀之上。濒死一击，力道非常，虽然是竹剑，竟也入肉一寸有余。
牛哥叹了口气，屁股有些痛，心中有些茫然。是啊，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唉！同样的少年，同样的竹剑，上次留在右边屁股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今天又....“老贼！”，牛哥愤声又骂了一句。正在要学到有关的章节时，学堂却突然倒闭了，后面的内容只好靠自学。虽然他知道刚才可以向前稍稍一跃，躲开那一剑，但是手册里却没有说可以这么做。无人请教，只好自己胡乱揣摩：大概是如果跃上这么一跃，便会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也就立时便要沦落成二流杀手，所以牛哥宁可挨上一剑，要象青蛙那样乱蹦乱跳，是万万不行的。
牛哥一直在努力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完美主义的杀手。自从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美学的大竹”这句话以后，他就开始自称“美学的牛哥”，他觉得没有比这个称呼更适合自己的了。杀人也是一种艺术，虽然这已经不是什么新见解，但牛哥认为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做得更认真的了，甚至包括他的老师们。一想到对自己抱以厚望的老师们，牛哥又忍不住连骂了十数声“老贼！老贼”。
其实在进入杀手学堂之前，牛哥并不是这样古板的。牛哥曾经想要做一个任侠型的杀手。他觉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非常痛快，只是立即做起来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难度，所以决定先从“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开始。可是第一次醉倒街头，就被某个没有层次的粗人顺手一割，见了白无常。牛哥虽然悲叹于世人的无知，却没有灰心，又去改学荆轲“酒酣以往，歌于市中”，当然，“酒酣”就免了。有点难的是不知道应该唱什么歌好。后来偶尔看到一个叫飞鹰的配军在街上大摇大摆乱晃，脸上刺着“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觉得还不错。于是有一段日子，牛哥每天在西新街上高歌“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虽然若是“酒酣”了再唱，会更添几分悲壮之气，牛哥已经每次都被自己的歌声感动得涕泪交流了。西新街上有个西新客栈，每当牛哥开唱，就会跑出一大群搬搬围观，有的还会起哄几句。一连几天，牛哥都唱得很开心，觉得虽然唱歌的在品位上要比醉酒要低上这么一点，毕竟是因此有人懂得欣赏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多管闲事的大侠赶跑了这一大群伯乐，并丢给他几两白银。
牛哥对于这非人道的世间真的绝望了，他想这或许不是一个崇尚任侠的年代。失落、迷茫、寻寻觅觅、不知所措，牛哥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做一个忧郁型的杀手。于是每到戌亥时分，牛哥便携了七孔的箫，四方的帕，窜至尤员外家围墙下，将那满腔热血化做了绕指柔肠，将那燕赵悲歌换成了低吟浅唱，从“一双愁黛远山眉”一直唱到“万般惆怅向谁论”，从“柳丝袅娜春无力”一直唱到“检尽历头冬又残”，整整唱了两个月，可是既没有娇柔无力的小姐弹琴相和，更没有俏丽喜人的丫鬟传书递简，反而落下了一身的寒湿病。牛哥心中有些悲愤，有些不平，买了一麻袋的烤鸡腿和牛皮酒袋，跑到长江南岸，大喊一声“船家～～”──决意从此不再当杀手，要改行去做行吟诗人了。
两个人，背向而立。
牛哥几乎有些摒不住平稳的呼吸了，可他不能动，也不敢改变呼吸。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坚持着紧绷着，因为他不知道最后余下的一点点力气是否能应付对方再一次的反击。
“噗嗵”一声，背后的汉子却倒下了，牛哥终于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没有反击了，酸软的手腕再也握不住那把南雪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生活是严峻的，十年前，牛哥在背熟了他仅知的84页《杀手手册》之后，毅然将其一焚了之，从那里起，除了他，谁也不再知道《杀手手册》的真实内容了。而他的每一句话都将是《杀手手册》的讲义，他的每一个动作也都将成为《杀手手册》的图范。因此，面对越来越难应付的对手，牛哥虽然再也无法按他所学的每一个动作而出击、应招、收式，他也学会了煞有介事地将任何的失误称之为“教材本就是如此”。正如这次，手中的长剑居然握不住了，本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但牛哥毕竟是牛哥，鼻中哼了一下，极其自然地上下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双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昂首离去。角落里的旁观者似乎恍然大悟。
“击倒对手！扔兵器！看手！再掸灰！”PK学堂的教员大声吆喝着指导新学员们努力地练习着刚刚风靡江湖的牛哥PK新动作。
此时，西域沙漠深处……
“老贼，给不给？”
“…………”
“老贼，再给一次吧！”
“…………”
“老兄，帮帮忙吧！再给一次吧！”
“……”欧冶子不耐烦瞥了一眼牛哥，“你怎么整天要过来讨剑的？没本事拿稳就不要炼啦，说话还不那么客气！”说完，欧冶子气呼呼地在牛哥身上戳了十几下才勉勉强强戳到会督二脉……
“tnnd！tnnd！”一直走进了JYG，牛哥才敢放声地对着那遥远的炼剑老头骂足了四字真经。要不是那次失误，为何要每杀一人，都要回来重新讨一次心爱的南雪剑呢？“真是tnnd！”。
牛哥也曾想过退出杀手行列的。去完成他做诗人的梦想。他最为得意的《牛哥吟》在经历了扬州小村的打谷场首场成功演出后，又呕心沥血地融入进更多更深的现实主义的内涵：
啊！牛哥！
drinkjiudai;
啊！！牛哥！！
eatjitui;
啊！
啊啊！
drinkjiudai;
eatjitui;
…………
可是艺术的价值总是无奈现实的残酷。牛哥的诗终究找不到一个知音，却引来了那些整天钻研旁门左道的小人。“小人！！！”牛哥愤愤骂道。就在这首《牛哥吟》刚刚推出的第二天，就被有人拿着掺了蒙汗药的酒袋在牛哥吟颂最为忘情的时候调了包。然后再割了他的脑袋。不过，干活的人依然是低估了牛哥对于艺术的执着程度，没有想到从泰伯庙出来的牛哥依旧还会在那里反复默诵着这篇《牛哥吟》，否则再换上几次酒袋，牛哥只能做一辈子的文人了。
“哧哧哧哧……”迎风乱飞的榆树皮诗集在南雪剑的剑光中成为了碎片，一同粉碎的还有牛哥那颗对于诗、对于艺术追求的心。
刀尖舔血的日子牛哥并不害怕，只是害怕一直舔的是自己的血。除却作诗那一段日子的耽搁，牛哥并未停止过练功。可是如今江湖上新人成长的速度太令老牛吃惊了，频频地失手使得牛哥终于注意到一个现象：他的师兄哈哈自从投身官场后，武功竟突飞猛进，直逼那时的天下第一高手武。而那些能在他身上留下种种记号的新面孔也居然大多都是官府的。
“当官去！”为了探究这一奥妙，牛哥甘愿被人骂作狗官。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武功高，杀人！武功低，被杀！除了这两者，他还能选择什么呢？敦厚善良的哈哈终于还是没能拒绝这个落泊师弟的苦苦哀求，将自己在官府做任务的自动奖励密诀全部无私地传授给了牛哥。面对着金水桥头升起的朝阳，牛哥雄心勃勃地举臂高呼：“还我！！！”
“老贼！”还是这座金水桥，仅仅只是第二天，牛哥就开始愤愤地骂起那个老不死的叮当了。天神是否应该干预官府多出高手的现象他并不在乎，只是为何这个干预会在他当官的第二天发生，不但他千辛万苦求来密诀一下子没有用处，而且做官的前途变得渺茫了起来。桥下，一群主动摘去顶盖花翎的昔日同僚蜂拥而出。牛哥赶忙拉住一个：“老兄，去何处？”
“现在还做个P官？我去投奔丐帮了！现在那里最好了！”
当乞丐？牛哥有点犹豫了。他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白净修长的手，一双握剑时曾令多少英雄为之胆战心惊的手，去捧只破碗沿街乞讨？不行，决不行！牛哥的身份岂能放下！
两天后，牛哥死于一名丐帮四袋弟子手中。
生命与荣誉之间，牛哥居然作出了一生中第一次的让步。一番乔装打扮之后，蒙过了老乞丐，混入了叫花子堆中。
“丐帮众弟子安静了，不要吵了，你看，前排的这位胖兄弟就很安静嘛！”，对于刚进入丐帮就能参加难得一开的丐帮大会，牛哥还是很为得意，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可以到了转折点了，因此，最守纪律的他挺起胸美滋滋地承受着陈长老的表扬，一字不漏地听着陈长老的话。
“现在宣布帮内重要决定：接天神神谕，丐帮任务奖励标准即日起全面调低…………”
“咣当”一声。
“快快快，这个胖兄弟中风了，快拿冷水来！”
悠悠醒转的牛哥挤出两个微弱的字：“老，，贼，，，”
这次，牛哥没走，也许对于飘泊一生的他来说，丐帮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家。武功的进步虽然慢了些，但他毕竟曾经是杀手学堂中最优秀的学员。只要更小心些、更谨慎些，牛哥的杀伤力依旧威震江湖。
当第九只布袋挂上牛哥的肩上时，他再不会怀疑还有什么是自己所不能做的了。他只是疑惑，为何江湖上会出现了那么多的挂着“小牛哥”、“赛牛哥”、“巾帼牛哥”之类头衔的新杀手。毕竟一百多岁，面对“言PK必牛哥”的时代，他没有再象年轻时的那样沾沾自喜。他深深地领会到，PK是一门学问，一门并不亚于作诗的艺术。而坚持原则就是他一生追求这门艺术的最大成功之处。牛哥追随过人、屈服过人，但从未崇拜过何人。除了单纯的面子问题，牛哥也从未想过让自己成为别人崇拜的对象。一个人，总得有些自己的原则。“就象叮当那个老贼！”虽然牛哥栽倒他手中的损失无数，但如果他就因牛哥的抱怨改变主意的话，那么牛哥连骂他老贼的兴趣都会没有的。但到底什么是牛哥的原则呢？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一直是牛哥对于江湖的最终理想，但当他发觉作为一个杀手，居然有些厌倦了这个杀人与被杀的生活之时，他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会“晚节不保”。
果真：
从来不论理由的牛哥也会为自己的杀戮寻找某些理由了；
敢做敢当的牛哥也开始害怕死亡而骗借师兄哈哈之手报复了；
恶贯满盈的牛哥居然也开始关心起对于PK的惩罚问题了……
“走了，走了”，牛哥挥一挥手，算不上仓皇出逃，多少也有些慌不择路。所幸花了一些银子从崇安寺门口代写书信的黑瞎子那里买了一篇不错的《牛哥隐退江湖宣言》，多少也撑足了一点面子。
“牛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向谁去报仇？”深山里隐姓埋名多年的剑客不由悲从中来。
“牛哥！你走好，PK大旗我来接过。”觑视第一杀手宝座多年的神龙鬼妞不禁喜从天降。
“牛哥！牛哥你真了不得！”emote的歌声还在泥潭中四处回荡。
“牛哥！我想...你，想..PK..你！！！”
不论你爱他、恨他、赞他、咒他！牛哥，这样一个无所顾忌的恶人，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一个后人不可触及的神话。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刻意地崇尚他，这所以恶人成为神话，只是因为牛哥他做的一个“真恶人”，相对来说，这个泥潭中，有了太多的“假善人”。
“请不要随随便便地引出‘牛哥当年如何如何都怎么，为何我如何如何…’，请记住，你不是牛哥，牛哥不会是你！”
牛哥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即使回来，那再也不会是牛哥。从新手到巨魔，从被杀到杀人，牛哥所经历的时代也就是他自己的时代，一个人的时代结束了，他还会存在于哪里呢？
以此盖棺，牛哥安息吧！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