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看到两个外国年轻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你一个我一个吃着盘子的红枣,也是雪人的眼睛,
外国人随处可见,但不是每一个都能如此吸引人们的眼球,女孩的头发白似雪,搭在肩头,美的就好像画中人,而她身边的男人同样出类拔萃,他随意的靠在门架上,悠闲的望着空中又慢慢飘散的雪花,额前的碎发凌乱却有种不被束缚的味道,
这是哪家的,
住户会细瞧瞧门牌号码,然后惊讶竟是人丁稀少的王晴家,
“怎么样,好吃吧,”秋琳拿起最后一粒红枣,放进嘴里,
“太甜,”吃了大半,狄登还要给从未尝过的美味食物下一个不怎么地的结论,
秋琳习惯了狄登口不对心的说话方式,“你手艺不错,刚才算我小看你了,”她指的是狄登弄出来的两个漂亮的雪人娃娃,
“嗯,还好,”接受了秋琳的赞扬,狄登明明心里高兴,却故作无所谓的样子,
看着又傲又拽的狄登,秋琳知道曾经的他终于回来了,
除夕前一个晚上,老李在金玉专门弄了一桌,算是提前的年夜饭,尽管过年酒店里忙得不可开交,身为老板的李玉却不在,在杨家强硬的要求下,她不得不把手上的工作交给年迈的父亲,跟着杨沐到公婆家过年,
一间宽敞的包间,一张大桌子,一桌丰盛的佳肴,只有六个人享用,王晴、老李,秋琳和狄登,以及丛阮与方若海,
老李没吃几口便站起来,“我得出去招呼场子,”春节期间,金玉各家分店都爆满,老李很久没有这么忙过了,谁让他的女儿嫁进了富豪家庭,
“就这么点儿时间,没关系的,”丛阮想把老李劝坐,“热热闹闹吃顿饭多好,”
这时酒店副经理敲门进来,他对老李说了什么,老李眉头微皱,本身他的皱纹非常深,这下显得愈发老态,他对他们说,“你们先吃吧,我得会儿再回来,”
说着他拄着圆弧形的拐杖跛脚的走了出去,副经理连忙跟在他身后,生怕老人摔倒了,
“哎,这开饭店就是麻烦,”丛阮说,“赔笑不说,有些尖酸的顾客还总爱挑三拣四的,”
“服务行业都是这样,”王晴倒笑道,“没关系,咱们吃咱们的,不管他,”
狄登听不懂大家的话,又是小辈,一直闷不吭声的,对面的方若海间或打量着他和秋琳,
“第一次来中国?”方若海出声问狄登,纯正的英语让秋琳和狄登都很惊讶,
秋琳自从回来见方若海的次数不多,即使他就住在隔壁,偶尔碰到也就问声好,这个老爷爷看起来不苟言笑,非常喜好垂钓,每周至少有三天,在湖边坐一整天,
王晴也问丛阮,“他会英语?”
丛阮笑道,“老头儿年轻的时候到美国留学过,”
不怪王晴大惊小怪,在他们的那个年代能出国得多么了不起,
“不,十几年前来过一次,”狄登回答了方若海的问题,在老人面前,他表现的很有礼貌,
丛阮一听问王晴,“就是小秋回来的那次吗?”她掐指一算,和秋琳第一次见面不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他们那么小就认识了?”
王晴摇头,“我也不清楚,小秋当时回来参加一个比赛,只是顺便来水城,”她哪里知道狄登也参加了那场比试,而秋琳没有吭声解释,
王晴的话倒是提醒方若海,他隐隐约约想起去年报纸科技信息版面的头条,难怪秋琳这个名字那么耳熟,
他对丛阮说,
“小王的孙女是麻省理工的天才,”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其他人都听到了,“有一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新闻,好像破译了什么世界级的密码,”
丛阮有些惊诧,她看向王晴,后者并不想正常老人多么为孙女骄傲,反而尴尬的点头,
“她现在正读大学一年级,”
“不得了,真想不到,”如果之前丛阮只把秋琳当做邻居家漂亮的小娃娃看,此刻她对她完全改观,世上有貌的女人多得是,但有才的就少多了,
“什么专业?”丛阮感兴趣的问秋琳,
“电子工程,”秋琳如实说道,
“真是一个好孩子,”
在丛阮的印象中能静下心来学习理工科的女孩,心一定是稳的,不像现在大都市某些浮躁的女人,
“原来小伙子和你孙女是同学,”丛阮对王晴说,她指的是正在研究菜肴的狄登,
王晴含糊的嗯了一声,她女儿告诉过她,狄登坐过牢还能进斯坦福,这样的孩子智商有多高,
丛阮顿时觉得王晴真是深藏不露,如果没有李玉一家,她和孤寡老人有什么两样,除了守着一栋大别墅,银行的存款节节高升用也用不完,从外表看王晴太普通了,个子瘦小,年轻时没有好好保养,整张脸又干又枯,穿着也不挑剔,
结果有一个如此不凡的孙女,乍一看,谁能把秋琳和王晴联系起来,
她老伴总说王家古怪并没有错,丛阮想起王晴死去的女儿,似乎叫王秋,秋琳一定是她的孩子,连中文名字都取和母亲一样的,真想看看她父亲是什么模样的,
桌上的菜,三位老人并没有吃多少,而秋琳基本在‘招呼’狄登吃饭,告诉他每道菜的配料,让他在吃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你最好别动它,否则明天又要拉肚子,”狄登刚要‘挑菜’,秋琳就拦住了他,
昨天只吃了几两红枣,不经事的狄登从晚上开始跑厕所,一直到今天早上,彻底拉空了肚子,正好空出空间来吃这顿,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狄登煞有其事的说,“中国的食物真让我又爱又恨,”
这段时间跟着秋琳吃香的喝辣的,狄登的嘴里起了两个泡,这还算好的,关键是他的右嘴角上了火,伤口一碰到油腻或者香辣的食物,就出血,咸咸涩涩的,不过比起凯特刚来时的水土不服,狄登的反应还算正常,
“别再吃油多的,我给你盛一碗甜汤,”秋琳说着就站起来,够着腰,舀起一小碗百合蜜,
狄登没有动,红肿的嘴角有些往上微斜,他似乎在笑,在享受秋琳提供给他的专享服务,
而坐在对面的王晴越看狄登越顺眼,虽然在监狱里呆过,但这孩子老实,又是斯坦福的高材生,和她女儿有相同的专业爱好,
狄登被秋琳‘喂’的都打饱嗝,老李还没有回来,方若海起身出去叫了服务员,才知道老李居然去了医院,
“我们也一起去吧,”丛阮说道,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弄的兴师动众的,我这儿还有小秋和狄登,”王晴婉拒了丛阮的好意,对方若海说,“你们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晚上还要守岁,”
王晴都已经这样说了,丛阮也不好坚持,在金玉门口,她和老伴上了出租车离开了,
“为什么要来医院?”到了医院门口,狄登还一头雾水,
“接人回家,”
秋琳同样感到麻烦,当然不是嫌弃老李,他现在和他妈妈一同生活,那么就是一家人,
事情其实很简单,和鸡毛没有差别,一个小孩吃饭的时候,火锅油溅到眼睛里,孩子母亲认为责任在金玉,和大堂经理不依不饶,于是老李过去处理,母子俩估计都是娇贵人,扯着扯就到医院看急诊了,
还是秋琳上次发病时住的二医院,这么些年过去,医院几次翻修,大楼高高矗立,非常气派,
秋琳跟着母亲在急诊间门口找到了老李,
“你们怎么来了,”老李讶异的迎上来,“方家两口子呢,”
“早走了,”王晴皱着眉,心情很不好,“大过年的让人家到医院来算个什么事儿,”
狄登顺着走廊打量着中国医院的布置,现在的他对什么都好奇,而秋琳走到诊间门口,往里瞅了一眼,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椅子上,嘴巴翘的老高,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哭过,还是被油溅伤了,
他的母亲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件短款羽绒衣,黑色短裙以及打底裤长筒靴,相当时尚的样子,
女人一边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边在询问医生什么,而一旁站着金玉的副经理,
“这种小事用得着你也过来吗?”王晴非常不高兴,有些埋怨道,“金玉多大的规模,还找不到一个管事儿的,”
老李和李玉从打拼开始,亲历亲为惯了,也是因为这份认真勤劳,才会换来如今巨大的收获,
“秋,”狄登走到秋琳旁边,叫了一声,
秋琳回头,“你怎么了,”白亮的灯光下,狄登的脸有些发红,就好像酒喝多了,
“我的胃突然疼起来,”狄登面色很僵,似乎在为求助秋琳而感到窘迫,又似乎是因为忍受疼痛,
“我让你少吃些油大的,”秋琳无可奈何的说,“幸好咱们在医院,我带你去看医生,”
而她对王晴是这样说的,“狄登吃多了,消化不良,我看看能不能让大夫开点儿泻药,”
之前不愉的气氛立刻被打破,王晴和老李都哈哈笑起来,
“快去吧,吃撑的确很难受,”王晴说,
除夕夜就在明天,医院却并不显冷清,时代的融合让传统的年味儿越来越淡,
秋琳挂急诊还排了小长时间的队,
狄登和她靠坐在长椅上,开始慢慢等待,秋琳特意把帽子拉得很下,就刚刚排队那么一会儿,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病人都朝她行注目礼,
“我好多了,”狄登闷声闷气的说,实际上他的胃还是胀的厉害,“别,等回去,你又得在厕所呆一夜,”秋琳的声音从帽底传出来,有些懒懒的感觉,
“哎,多大一个人呀,吃饭都能吃出病,怎么这么没用呢,”秋琳故作遗憾的发表感慨,
话刚说完,头上的帽子就被提溜起来,眼前由灰暗变得亮堂,接着她便看到狄登的瞪视,
“生气了?动作真大,你弄乱了我的头发,”秋琳偏头拨弄肩上的碎发,
她的手突然被覆盖住,粗茧碰触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抬头,狄登正在看她,红枫色的眼睛因为晦涩而变得有些深,他低声说,
“为什么要对我好?我是一个十三岁就坐牢的犯人,没有钱,没有家,…”
“你是我的学生,还记得吗,”秋琳微笑着说,
狄登怔了半秒才说,“我从没承认过,”
“但你以行动表示,你认为我能够教导你,所以连学校里的课都不上,只为到医院里听我的讲说,”
十三岁的少年把十岁的小女孩当做老师听起来很荒诞,但这的确是事实,若非有秋琳的指导,狄登攻击菲尔哪里有那么容易,
狄登良久都没再说,他心里五味杂粮,沙安已经是少有的好老师,不顾他有前科,尽心教导,而他的‘小老师’却是以自己的全力在挽救他,
都说以长者为师,但狄登向秋琳拜师心服口服,
护士小姐拿着化验单走到他们身边,她的目光从狄登移到秋琳,最终落在狄登搭在女孩肩头的手上,想不到过年前加晚班还能赏心悦目一回,刚才隔着远没看清楚,她就说大厅里的病人视线怎么都往这头瞟呢,
这俊男美女的‘小情侣’,可太不多见了,尤其是女孩,护士觉得自己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好看的,
“狄登克劳尔,是吗,”护士的英语还是过得去的,
狄登点头,
“先到那边化验吧,”
“能先开些消化类的药吗?”秋琳对护士说,“让他的胃不至于太疼,”
从女孩口中听到汉语显然大出护士意外,“可以,常用的药还是能吃的,我去给值班医生说一声,今晚也不知怎么了,病人特别多,大家都有些忙不过来,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或许因为秋琳的汉语,护士对他们少了些公事公办的刻板,语气也亲切了许多,
“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秋琳礼貌的道谢让护士相当不自在,这是家属平时说的最多的话,为什么从这个外国女孩口中说出,就不太一样了,
“我去给你拿药,”秋琳戴上帽子站起来,“在这儿坐着不要动,真麻烦,”
抱怨的话语却让狄登笑容很深,连牵动了嘴角的火气也不在意,
取药处在大厅另一头,秋琳走过去,没有注意到从门口刚进来的几个人,
住院部九层,这里是最普通的四人病房,
虽然挤,但过年时候反倒显得热闹了,家属们纷纷给亲人带来美味的食物,正前的电视上也在播放着喜庆的节目,
大家都在谈笑,唯有最靠近阳台上的床铺静悄悄的,鼓起的被子说明这里有人,
其他人都不主动与他说话,他脾气古怪,听说貌似活不了多久,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来的是一个老太太,尖瘦的样子显得有些刻薄,
“带饭来了,今天有些晚,”有人笑着打招呼,
“嗯,儿子一家过来了,”和别人的热情相比,胡欣的语气有些冷淡,
他们也不自讨没趣,不再理她,
“快起来,”胡欣推了推被子,
被铺被猛然掀开,“吃什么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盼着我死,”
过大的声音让病房里陡然一窒,欢乐的气氛被破坏殆尽,其他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发狂’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脸冗长,上窄下宽,眼睛细小,疾病和衰老让他再也无法打扮自己,穿的再好,脸上的妆再浓还有谁看呢,
他就是王秋的生父文元,
两个月前被确诊肝癌,在短短的时间里,病痛折磨的他面如枯槁,老态龙钟,再也看不到曾经的风光艳丽,
这十几年来,王晴的生活越来越滋润,邻里和谐不说,还找了一个踏实的老伴,被她赶走的女儿也回来了,
但文元与之相反,早些年在外胡搞乱搞就不提了,当初为了生养男孩,在王晴还没有出月子的时候,便在乡下找了一个素质不高的女人胡欣,生下了儿子文杰,传宗接代的愿望总算完成,文元继续花天酒地,
文杰一直给胡欣养,由没有文化的妇女带出来的孩子的品性可想而知,
文杰完全遗传了文元的劣根性,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像一只吸血鬼,吸附在父母身上,但文元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这些年他的钱几乎被文杰榨干,如今连医疗费都出不起,
眼看身体的癌症一天天严重,文元变得惊恐不安,他还不想死,
“在这儿你瞎说什么,”胡欣脸面过不去,她拉上床帘,挡住周遭的视线,
“让文杰给我滚过来,”,文元就跟中了风似的,每句话都极冲,“他老子要死了,他还敢‘稳坐钓鱼台’,真是臭婊子养的,”
文元浑然不在乎的在外人面前怒骂自己的‘家人’,
胡欣气的刚要反斥,文元马上又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把钱偷走藏起来,巴不得我死,我的钱就成了你们的,”
文元的语气恶毒至极,浑然不把妻子儿子当成家人,年轻的时候,他爱女人又爱男人,玩乐花丛,滥交多情,实际上他最爱的只有自己,不管是前妻和女儿,还是胡欣与文杰,在他心里的地位恐怕都及不上一晚畅快的醉酒放荡,
胡欣也被文元的话伤的透心凉,尽管文元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辱骂她了,
看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老头,胡欣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亏她年轻时,以为找了文元,能进城市多了不起,在村子里天天炫耀,还唾弃‘下堂妇’王晴,甚至专门到王秋面前给她添堵,
如今看来,她们才是聪明的,早早的离了这个神经病,而自己为文元生儿养子,尽心操劳这个家,对他的各种令人作呕的交际也隐忍在心,最后换回来了什么,
也难怪文元要找一个没文化的乡下人,伺候他,服帖他,而王晴,显然不是这样的女人,
“没钱了,给你治病,我们都要倾家荡产,”胡欣即使心里疲惫,面上还是一副横气,
“放屁,文杰呢,他养老子不是应该的,”文元太怕死,他的病现在只有一条路---肝移植,而这也意味着巨额的医疗费,
癌症拖不得,也不怪文元惊恐,
胡欣被文元的话一激,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你不是还有一个赔钱货,她们家那么有钱,怎么不找她去要啊,”
她,胡欣自然指的是王晴,
当初王秋一百万美元的死亡补偿金,连王晴的弟弟家都没在这上面讨到好,更不提文元,他不仅一分钱都没拿到,还去派出所溜达了四次,险些接到传票,罪名居然是涉嫌危害公共安全,
对于真正的人渣,丛阮与方若海不介意动用他们的特权,
胡欣的话很有作用,至少文元不再说话了,
半响他才开口,“那五十万本该是我的,”王秋是他的女儿,身体里一半流着他的血,凭什么补偿金被那个蠢到家的老太婆独霸,
当生命不得不用金钱来衡量的时候,文元眼里对钱的渴望接近疯狂,
“你们给我马上去找王晴,只要把钱要回来,治好了我的病,剩下的都是你们的,”
文元的话让胡欣也心动了,五十万美金,哪怕只拿一半,她和文杰以后的生活也不用烦了,还有妍妍,她学油画再也不用看文元的脸色,
胡欣脸上的愁容顿时消失不见,仿佛困苦的障碍已经消失,光明的未来在朝她招手,
她却没想过王晴会把钱给他们吗,
……
“谁让你们带他来医院,”
这是秋琳和狄登回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刚才还空空荡荡的眼科急诊室门口多出来三五个男人,秋琳离着大老远的距离看到其中一个的手,指着老李的鼻子,而她妈和金玉的副经理焦急的站在外围,
男人和母子俩一样穿着昂贵,西服外罩着一件风衣,显然是成功人士,不过手上的动作太粗鲁了,
那个四五岁的男孩倚在母亲腿边,没再嘟着嘴,反而笑得开怀,仿佛在看有趣的热闹,
而她的母亲脸色却不怎么好,微低着头,双手搭在儿子肩上,
秋琳脸上的笑立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在离他们还有些远的地方停下,
“怎么不走了?他们好像遇到麻烦,”就表面上来看,狄登比秋琳更担心王晴和老李,
和两位中国老人相处了两个星期,哪怕语言不通,但不阻挡他对他们的好感,
“我们过去,麻烦更大,”秋琳面无表情,她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总喜欢把小事往大里扯,李玉就是在这样的压力与指责里,一步一步壮大金玉的么,
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秋琳在心里轻叹,因为如果是她,肯定没有办法圆滑的处理这些,
老李毕竟是老人,比这些小年轻沉得住气,他没有被一群男人吓住,即使被人指着,也不在意,稳稳的站立,
“大过年的,让我儿子进医院,你们彻底坏了我今年的风水运头,”他的声音很大,秋琳听的一清二楚,
不先关心儿子,而先担心自己的运势?
他应该是那种迷信的商人,秋琳如是想着,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为了这样的理由找茬,
见秋琳皱眉,狄登问道,“他说了什么?”
秋琳低声为他解释,
那头,麻烦还在继续,就因为小男孩说了一句,
“爸爸,我眼睛不舒服,”
“老公,这可怎么办,”男孩的母亲连忙抱住孩子,对丈夫说,声音非常腻,
“在医院你问我怎么办?看大夫啊,”没想到男人冲她吼了一句,“带儿子吃饭都不会,”他这么大的火气,不是在怨妻子让孩子受伤,而是怕自己今年惹到霉运,
女人被男人吼得大气都不敢再出,
男人一把扯过小男孩,
“金玉饭店,好,很好,”男人神神叨叨的自语又点头,拉着儿子就往走廊外走,
王晴正好站在他右手边,来不及躲,就被男人臂膀重重撞了一下,老太太哪里敌得过年轻男人的力气,连连后退几步,若不是旁边的副经理,她就要摔倒了,
“挡路的老太婆,”男人头也不回,反怪王晴,
女人小跑着跟上他,几人从秋琳和狄登身边走过,男孩仿佛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脖子蓦然缩紧,那个外国人的眼神好可怕,幽暗暗的,沉阴阴的,
“没事,我没事,”王晴扶着腰,摆手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脾气大又喜欢斗狠,”她问走过来的秋琳和狄登,
“脸拉这么长做什么,狄登的胃好受些了吗?”
“嗯,他身体扎实的很,”秋琳也不想在喜庆的节日被不相干的人扰乱心情,笑了笑,非常自然的拍着狄登的背,
狄登莫名挺直背脊,虽然秋琳的力道比起狱警和那群狱友实在和蜻蜓点水没有两样,
等回家已经接近十一点,在王晴的催促下,秋琳和狄登都早早睡下,为明天的除夕而养精蓄锐,
第二天,天气大晴,阳光普照让地上、树梢、屋顶的雪水开始慢慢化去,
秋琳是在嘀嗒嘀嗒声中醒来的,
她穿着睡衣走出房间,眼睛还半眯半睁,还没走到客厅就听到她妈妈高兴的声音,
“对,对,就是这样,你太聪明了,老李,你看看狄登弄的,”
秋琳顺着声音来到厨房,宽敞的空间,被各种食材堆得满满的,她妈正在炸豆汁皮,而老李再调制什么酱料,满屋子都是香味儿,
而狄登正站在砧板前,腰上系着大红色的围兜,他的眉头凝成川字,非常认真跟擀混沌皮较劲,手和脸都沾上了面粉,
“哈哈…”笑声让厨房里的三个人都停下手里的事儿,顺着看过去,秋琳一手扶着门框,撑腰笑得开怀,她的眼睛弯成浅弧,连之前熬夜学习留下的淡淡眼袋都清晰的凸出来,
狄登从没想到她也可以这样笑,放肆而没有拘束,她的眼睛好像被漫天星子缀满,粲然无边,狄登记得从他们认识开始,那时她才七八岁的时候,笑容都是内敛沉静的,
其实,女儿开朗的笑声王晴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听到过,
“狄登怎么到厨房来帮忙了,”秋琳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还挂着水气,
“还不是我和老李弄不过来,不得不服老,”王晴也有心情开女儿玩笑说,“难不成你怪我‘劳役’他?”
“绝对没有的事儿,你尽管把活压给他,”秋琳边说边走进来,顺手拿起门后的擦水果的毛巾,“看看你的脸,想唱京剧吗,”
在狄登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踮起脚为他擦净脸上的面粉,狄登全身都僵直了,他直直的盯着正前面的熏鱼,不敢低头,因为秋琳离他太近,
秋琳没有发现,狄登耳后铜色的皮肤有些发红,
“这两个孩子,”老李笑着对王晴说,“我看挺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哎,”王晴却叹了口气,“只怕小秋…”不是秋琳的小秋,而是王秋的小秋,
她的女儿受她和文元那个混蛋的影响太深了,
大年三十,秋琳最清闲,王秋不准她动手帮忙,身为顶级厨师的老李不需要她帮忙,反而是最外人的狄登在厨房里从早晨忙到傍晚才歇口气,
待月出半梢,除夕夜也开始了,
“混沌皮是狄登擀的,豆汁皮肉包是他包的,绿豆丸子绿豆是他搅的,……”
在老李的介绍下,秋琳惊诧的发现满桌的菜,几乎每一道狄登都插了手,并且做得非常好,
“你说他是数理计算机天才,我看不止呀,”王晴笑得合不拢嘴,她现在看狄登就跟看‘女婿’似的,
而功劳颇大的狄登非常老实安静的端坐在旁边,虚心接受长辈的评判,
王晴端起秋琳的碗,替她盛各种菜肴,在这个家里没有那么虚礼,用不着长者为先,至少在王晴心里她女儿是最重要的,
于是秋琳成了狄登初次尝试厨艺的第一位品尝者,狄登微微抬起头,瞧着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非常好吃,”或许因为狄登只是在打下手,秋琳觉得这些都是她记忆中的味道,和小时候她妈妈做得没有两样,
“回美国以后,如果有假期,你就到波士顿替我做饭吧,我可以免除你一部分需要偿还的债务,”秋琳转而用英语对狄登说,王晴和老李自然都听不懂,
狄登低声笑了,“不用,我无偿为你服务,”
划算的交易摆在面前,他却不接受,他是傻子吗,当然不是,
外面偶然隐隐约约的响起鞭炮声,听得不真切,
饭后老李从储藏室拖出一箱烟花,他对秋琳说,
“小玉结婚那会儿,特意到浏阳采买了几箱烟花,还剩了这么一点儿,哦,对了,你和狄登放过烟花吗”
秋琳摇头,过去她们家向来冷清,哪里有心情放烟花,而狄登连老李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从小区到江边,狄登抱着大纸箱,而秋琳给他普及烟火与春节的知识,心情愉快的她连冻红的鼻子都不在意,
他们一直走到江堤边上才停下,大年三十夜,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四周静悄悄的,可以听到远处大桥上的车流声,桥灯反射在流淌的江水上倒有种昏暗的波澜,枯黄的芦苇草和雪白的荻花被风吹的四散起伏,幸好有天上的繁星与明月为他们提供照明,
狄登脱下羽绒服,就着草地铺在秋琳身后,“你先休息一下,我现在来研究研究它怎么用,”
狄登拆开烟花纸箱,拿出里面的使用,打开手电筒,开始仔细阅读起来,认真的就好像在专研课题,
幸好李玉买的是出口烟火,否则狄登哪里看得懂,
秋琳抱膝坐在狄登的衣服上,江风直往她脸上吹,即使戴了围巾,它也从缝隙中钻进了她的脖子,秋琳甚至可以听到耳边呼呼的啸声,但她却奇异的感觉不到冷,
是太快乐的原因吗,
如果积极的心情可以御寒,她希望以后的冬天都变得不再冰冷,
“OK,我懂了,”狄登的语气难得是一种成就感般的兴奋,他拿出一扎烟火,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他把大圆筒形的彩轴在地上放定,然后顺着引线,又走了几米,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
秋琳也从地上站起来,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呲呲的火星,他们所在的位置与彩轴之间恰好在呈一个完美的角度,
‘哄’的一声,缀着尾巴的亮光冲天而去,橙红的颜色瞬时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秋琳和狄登的脸,一朵巨大的花朵在两人面前展开,耀眼的美丽让闪亮的明星也黯然失色,
而在他们身后,却有一个男人静静望着被烟花笼罩下的女孩,鞋上的霜迹表明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