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盖乌近似疯了。
金帐内的一切物件,此刻皆是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包括他的女人。
如今的北狄汗王,无人敢阻,也无人能劝。
是以韩虞便也倒在地上。
只是即便倒着,她也还是那般的好看。
她支着臂,侧身于地,笑眯眯的看着盛怒之下的巴盖乌。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阿南是她放走的。
教阿南说怀了他的孩子,这法子也是她教的。
她是夏人,她做不了汗王的合敦,她也就没法子随意杀掉巴盖乌的其他女人。
但是她可以想办法支走最有希望成为合敦那一个。
韩虞,笑着起身,递给余怒未消的巴盖乌一根马鞭,然后转过身去,趴在矮几上,支起了腰身。
她回头,对巴盖乌娇声笑道,“大汗,还有气力么?”
其他女人便相互推搡着,面红耳赤的退帐而去。
……
韩康自喀山的那达慕盛会上发觉巴盖乌不在,就心下生疑。
待他知道了巴盖乌为何突然返回汗廷的那一刻,就仰天大叫一声,坏了!
当他策马疾行一日,赶回汗廷,甩镫下马闯进金帐之时,便就是这么一番场景……
马鞭丢弃在一旁,巴盖乌面色不悦的提起了裤子。
娇喘声不再,韩虞面色潮红的自矮几上撩起裙摆……
“韩先生。”巴盖乌的喘息尚未平息,“坐。”
“不忙坐。大汗,人呢?!”
“谁人?”
“苏赫。”
巴盖乌却不言语,自凌乱的桌案上翻捡起一支杯盏,无声的斟满酒,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尤不过瘾,索性将杯盏砸在身旁地下,端起酒壶,便口对口的径自灌下。
韩康见状,顿时心下了然,便是气急之下一跺脚。
他急急忙忙的就要离帐而去。
“韩先生何处去。”巴盖乌一皱眉,“来与本汗痛饮一番。”
“大汗,他走了多久?”韩康回身冷声问道。
“四五个时辰吧。”
“还来得及……”韩康抬步出帐。
“回来!”巴盖乌低喝一声,又缓言道,“我且与韩先生慢慢道来……”
“大汗!”韩康顿时急了眼,“早先我与大汗是如何谋划的?!拘禁索伦,放走赤焰三人,却又为的什么……为的就是苏赫!如今这苏赫果然中计而来,自投罗网,万万留他不得!”
“你要如何做?”
“尽起所有人马,大汗身边的所有高手死士一个不留,全都洒出去……立即调动汗廷至边关沿途各部围追堵截,知会大祭司那霸,密切注意边关一带……一旦发现苏赫的身影,立即围剿诛杀。”
巴盖乌摇了摇头,“不可。是我,放他离去的。”
“大汗……”韩康的声调里带上了哭腔,他的嘴都要急歪了,“咱们怎么说来着……从大汗所知的蛛丝马迹来看,那苏赫的身世定然惊人!根据现已掌握的消息,他到大夏尚不足半年,已是大夏朝廷的一品大员,圣眷日隆!苏赫其人兵马纯熟,骁勇善战,对我北狄的兵力战法再熟知不过……如今大汗的骑军百万,真正的心腹精兵皆是苏赫旧部……帐下战将有多少与苏赫曾有旧谊,理不清,斩不断……此人今后必然是大汗心腹大患!大汗,他……”
“他是天可汗次子。如今大夏的二皇子殿下。”巴盖乌低声道。
“什么?!”韩康闻言不由得倒退几步……
韩虞亦是惊得自矮几上猛然起身,衣裙飘落也都浑然不觉。
巴盖乌望见此二韩闻听苏赫身世如此失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便扶案缓缓坐下,将晚间发生的一切,细细言说一遍。
听闻阿南竟然不惜一死救苏赫而去,韩康抚额长叹。
又闻阿南已有身孕……
韩康偷望韩虞一眼,眼神中便更是无边的怒意。
韩虞见状,惊慌失措的卷起衣裙,退去了后帐。
……
“大汗……”韩康此时的言语显得再诚挚不过,他竭尽全力的缓了又缓,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言道,“大汗可还记得左贤王之殇否?”
巴盖乌点点头,“其人刚愎自负,有雄心而少决断,亦无坚毅之力。究其所失,莫过于不从文山之谋。”
韩康起身,躬身施礼道,“劝大汗切莫重蹈左贤王之覆辙,最终饮恨嗟叹。苏赫此人,留不得啊,大汗。”
巴盖乌将要言说一二。
韩康抬手止住,又道,“大汗请恕我僭越之罪。大汗心中仍存兄弟之谊,手足之情,此为大忌!大汗需谨记,天家无情。欲得天下者,便唯有做那孤家寡人,没有兄弟,亦无所谓子嗣,这便是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从无例外,自古如斯。待大汗得了天下,自然后宫三千,子女无数,根本无需为此便要纵虎归山……”
巴盖乌笑了笑,“可我不是你所谓大夏王朝的天家。即便得了这天下,我依然是可汗,天可汗。我从来都是北狄草原人。”
他起身又道,“如若仅仅是因为走了一个苏赫,我便痛失天下……”
巴盖乌朗声笑道,“那本汗也只配做天下的笑柄而已。这个天下,不要也罢。”
听闻巴盖乌如此说道,韩康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巴盖乌转身背对着他,“韩先生。”
“大汗。”
“本汗从未问过韩先生的过往。见韩先生闻听苏赫为大夏二皇子,面带惊慌之色……不知,于此,韩先生可有什么要告诉本汗知道的。”
韩康望着巴盖乌的背景,面色便是一沉。
他久久的未置一言。
终就起身,绕至巴盖乌面前。
“大汗可曾听闻大夏咸平年间,废太子一案。”
巴盖乌点点头,“太子被废之后,萧鸿辰被立为储君,终成景帝。”
韩康叹了一口气,“韩康原名萧广隶,是废太子最小的儿子。家母不过低贱的侍女,却颇得家父疼爱,怀有身孕之时,便被悄然安置在府外。家父被废之时,已知家门迟早不保,便将家母与我送出了京城……无奈大夏之大安有母亲的容身之处,是以家母便带着我逃身域外……”
“那韩虞?”
“便是韩康之女。”
巴盖乌奇道,“为何以叔侄相称?”
韩康叹道,“左贤王其人,喜怒无常。为各自保全,以免相互牵连有性命之忧,故叔侄相称,也好便宜行事。”
“所以韩先生对那景帝萧鸿辰便恨之入骨,只凭一身所学,势要报这破家之仇?”
“非也。”韩康摇摇头,“家父痛失太子之位,继而破家身故,乃他自身之过,非是萧鸿辰狠毒。家父羸弱少谋,亦不会笼络朝中权臣,这储君之位自然坐不稳……这在天家不过常事尔,成王败寇从来如此,没什么恨不恨的。”他转而言道,“我深知左贤王终就难成大事,为其置谋,不过苟延活命而已。直到遇到大汗……方才有了大汗所谓的心思。”
“那为何知道苏赫乃是萧鸿辰次子,面现惊慌之色?”
“大汗……”韩康深摇其头,继而叹道,“大汗对这大夏还是所知甚少……既然大汗意已决,要放那苏赫离去,此一节不说也罢。”
“说来听听。”
韩康深吸一口气,“景帝萧鸿辰长子萧逸,其母身份低微,与韩某之母近似。其人阴损凉薄,为景帝所厌,是以被圈禁至今。嫡长子,萧曜,乃是正宫皇后严宝珍所生,景帝忌惮严家势大,至今未立萧曜为储君……再往后,数子夭折早逝,便只活下来懿贵妃所生的皇五子。懿贵妃家门败落,其父宁戚,被构陷为废太子党……母家根本无势可借。”韩康抬眼看着巴盖乌,“苏赫既为皇次子,便是素伦公主所生……天下皆知,因为素伦之殇,景帝深念不忘,始终难辞自疚之意,心灰意冷已多年不临朝……如今这素伦之子苏赫重现景帝面前……这还了得!”
巴盖乌便是沉吟不语。
韩康又近他一步,低声道,“如若大汗是那萧鸿辰,会将皇位传于谁?这便是韩某的惊慌之处……大汗今日放走的,极有可能是大夏今后的储君!”
巴盖乌摆了摆手,“慢来!既然韩先生远在域外都能做如此分析……大夏朝堂,无异于深渊海眼,那些朝臣贵族,势力碾轧之下还能让苏赫活下去?”
“断然不会!”韩康随即解释道,“可是大汗,大夏朝堂势力交错之复杂简直难以想象,便有一点,那些豪门权贵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善之人,是以吃相不会太过难看。时候未到,此为一节。再者,远谋者,只做致命一击,在诸多势力未浮出水面,形式不明的前提下,暂时还没有人会对苏赫动手。”
巴盖乌深以为然的点头称是。
韩康近似自语道,“可是……如若这苏赫真就从这泥潭中跋涉而出……”
“会如何?”巴盖乌问。
“便会成就真龙之身啊,大汗!”
韩康深叹之,“今生不能有幸与蒲类穆松王一会,实为韩某毕生之大憾!汉末风云起时,魏武帝曾有一言,生子当如孙仲谋……韩某却窃以为,如今之势,为父当如穆松王!实在了不得!”
巴盖乌不禁傲然一笑。
他并没有问,韩康韩文山口中的了不得。
是穆松王了不得。
是他巴盖乌了不得。
还是苏赫了不得。
他只知道,这个天下,如此就会变得很有点意思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