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星舰的体型之大，质量之高，以至于需要里诺人专门维护一下时空的扭曲，否则九星系统原本的引力系统会被直接破坏。
正如某种吸引力一样，其存在本身，就将带来毁灭。
这与其说是星舰，不如说是一艘可以移动的机械行星。
这是一艘博罗森的补给船，和二十二号观测站有类似的职能，也是负责观测附近的宇宙环境。
黑洞意志的转变同样吸引了博罗森的人，最终几方势力汇聚一堂，准备商量出一个稳妥的方案。
君川没有参加这场会议，而是漂浮在环带外，朝黑洞方向眺望。
经过一年时间，方方面面的调查，君川对二十二号观测站有了足够的了解，对黑洞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可以说他有信心独立行动，而不会造成破坏性行为。
在看到仙剑被抛出后，他就已经做出决定。
无论那些支柱同意不同意，自己总是要进去一探究竟的。
乌鸦头艾林来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参加会议。他不参加的理由很简单，他单纯是因为级别还没到。
边界拓荒的里诺人军团，采用古代称谓，区分阶级。艾林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虽然贴心地给外来者准备了详细的环境适应表格，但艾林自己还是保持了里诺人一管的强韧风格。
肉身在真空中凭空移动，和龙竹瑶差不多。艾林和君川，两个人在真空中，随意聊天，声音的震动通过各自的神奇能力传导进对方耳中。
艾林说：“你也不必太心急，我虽然不是上面的决策者，但多少可以猜到结局。他们会给你放行的。”
“我不担心那个。”君川说，“他们也拦不住我。”
“很有信心啊。”
“我倒是奇怪，据我所知，里诺人已经可以扭曲时空，你们无法抗衡黑洞意志吗？”
“我们那只是应用，应用，不代表理解。”艾林说，“就像以前人们甚至无法理解自行车为什么能保持平衡，飞机为什么能飞，但这不影响建造使用它们。”
君川说：“作为支柱，你们比我预想的更谨慎。”
艾林笑：“不谨慎的群体，很少有成功走出本星系的。”
“我可是听说，里诺人最初的远航，也非常不谨慎。”
作为里诺人骄傲的根源，艾林显然这自家历史清楚地很，他笑笑：
“对于远航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场很可能无法归还的冒险。但里诺人并非是将所有的资源都投放在远航上。我们的习惯是保持足够的有生力量，并大胆探索。胆大和心细，缺一不可。说白了，我们当时就很强，耗得起。”
君川问：“你们很有勇气。”
“也是出于无奈呀。”艾林说，“现在的地球已经是被重新改造过的星球了，当初地球的环境可没有那么友好。而且将所有的生命集中在一个星球，一颗星系上，在这个危险的宇宙中，确实非常的危险。我们的生命，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是一个奇迹。但对于这个冷漠的宇宙来说，不过是一次意外。它也随时可能会毁于另一场意外。”
艾林头颅上凸起的眼珠一划，周围的空间尽收眼底：
“黑洞环带，星系观测站，博罗森的行星级战舰……这些宏大的造物已经可以媲美大自然，但这一切，在最开始，都只是缘于我们的渴望和恐惧啊。”
君川问：“你们现在还在恐惧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支柱们都不再恐惧了。”艾林说，“我们站在宇宙的顶点，穷尽几乎一切规则和未知。我们坚信当我们攻克一切未知时，我们就可以像神明一样，带来永恒的福乐。”
他朝星舰的方向瞥了一眼，锐利的目光直透舰船的装甲，看向那些参加会议的支柱代表。
艾林说：“黑洞意志的出现，再次给我们敲响了警种。过去虽然也有支柱兴衰灭亡，但还没有一个存在给了我们这么强大的影响。你或许会觉得支柱们过于谨慎，以至于胆小了。只是放行一个人就要如此大张旗鼓。但那是必要的。”
君川问：“可以给我讲讲黑洞意志吗？我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波罗家族，但他毕竟受限于自身的认知，或许有些信息，他并不知道。为何支柱要如此重视黑洞意志？”
艾林说：“我跟你说过，我们建立了通讯器，曾经和黑洞意志取得联系。从它那里，我们了解到很多遗失的信息。那些信息都被保留在奇点中，保留在它的胃里。我们无从得知。从黑洞意志透露的信息来看，它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支柱。”
“最早……”君川沉吟，“不奇怪。”
艾林继续说：“黑洞意志最大的恐惧，也是它反复对我们诉说的事情，就是世界的毁灭、生命的消亡、末日的来临。它说出了上百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曾经消亡了的支柱。其中有很多我们都不知晓。”
君川说：“你们发现支柱也会消亡，所以恐惧了？”
艾林摇头：“支柱本身有更替这件事，我们是清楚的。我们都知道混沌星云被龙学院取代的事情。”
不，你们不知道。君川心想。
“我们那时都有很多富余的精力，也不介意分出部分资源去研究历史。我们通过星际考古，确定了黑洞意志说法的正确性。然后发现了一件让我们不安的事情，我们称之为二十二之寂。”
“怎么说？”君川问。
“支柱当然影响力广泛，但宇宙也很大，尽管它是有限的，但依然难以穷尽。”艾林说，“可挖掘出的历史表明，宇宙间，支柱级的势力，只能容下二十一位。一旦出现新型的支柱，成为第二十二位支柱，必然就会有一个旧日的支柱衰落。”
艾林说：“你知道这种现象引起了多大的不安吗？”
“大概理解。”君川说。
这种不安，源自未知，源自不理解，更源自对危险的恐惧。
可想而知，对于自认为穷尽世间一切的支柱们来说，这种发现不亚于一声响雷直接从耳边炸开。
艾林感慨：“在远古的过去，我们不理解量子纠缠的真谛，认识不到伟大意志，无法理解那些玄奥的自然规律。更早的时代，听说人们甚至无法理解群星的运行规律，遇到不常见的天体活动，就会认为那时凶吉的预兆。
“面对未知，我们只能总结出一套规则去理解，却始终难以窥得真理的全貌。以至于现在回头看去，只会冠以玄学的称谓。
“可是在如今，我们居然再次遇到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甚至不可理喻的规律。面对这个诡异的现象，我们就像过于那些仰望星空的原始人一样，手足无措，只能试图寻找规律，安慰自己的心灵。”
君川说：“我多少能理解你们。”
他刚出关时，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越稳固的世界观，崩塌时便越会发出震天撼地的响动。
艾林苦笑：“这只是一种现象，而且是宏观上的表象。这现象背后藏着多少未解之谜，我们根本想像不到，无法认知嘛。就像是……你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将自己的物理防御力堆到极致，却突然发现过来的是魔法攻击。”
君川点头：“我也没想到我闭关出来，面对的是个这样的时代。”
艾林说：“所以你明白了，我们肯定会让你进去的。我们需要取得更多的信息。而黑洞的奇点，以及黑洞意志本身的秘密，我们必须获知。就像以前的对撞机一样，只有在极限状态、极端环境下，我们才好获知世界的真谛。黑洞便是一种极限状态，近些年，还有很多地方在进行社会实验，试图用社会科学找到二十二之寂的真相，但依然没有成果。”
“也可能是有了成果，只是没有公开。”君川说。
他不由想起了机械降神。
或许那位想成为神，也是因为这个吧。却没想到将自己引入了灭亡。
念及此，君川叹息：“即使是支柱，依然无法摆脱毁灭的宿命啊。”
艾林跟着一起沉默，为虚无缥缈的未知命运默哀。
回忆结束了，不出艾林所料，君川被允许进入黑洞。由于黑洞意志的状态无人能预料，也没有人给君川提供一些预备方案，只是让他随机应变。
君川取回自己的仙剑，便只身进入黑洞的视界。
在外面的观测者眼里，君川的背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里。
君川进入黑洞的视界内，光线在这里已经不再按照正常的状态传播。君川也就不再依赖五感，而是使用神识来探知一切。
他已经用神识探查了一年，进入后，并无多少不适。
君川没有体会到当年马可波罗的奇妙体验，他只觉得自己在无限掉落，但依然可以施展神行和缩地。
而在他跌落了一段时间后，原本无处不在，越来越强烈的引力突然消失。他停留在一片虚无。
那个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声音终于凄然响起。
“果然是你，你终于来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轰然而出，带着可怖的气势。
鬼神一般的声音让人胆战心惊。
但君川是仙，并不算人。
而且这声音再怎么可怖，他听到也只有亲切，这是他熟悉的音色。
用的还是那个失落世界的语言。
在无所谓黑暗也无所谓光明的晦暗中，一个虚影浮现，狰狞凶恶，但却是熟悉的面孔。
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齿人爪，音如婴儿……
君川也用起许久没用的语言，扬声回应：
“好久不见，饕餮。”
饕餮，上古四凶之一，凶恶贪食，为祸四方。
不过被归海师父揍了一顿，收为宠物后，就收敛了许多。
师父以前就拿饕餮举例，说自己养的宠物太短命，容易影响自己心境。
君川没有选择抓这种妖兽作为灵宠，一来是实力不太够，二来则是觉得丑。
借助九心锁，君川强行攫取了果壳箱的数据，二十二号世界的箱民记忆被他全数读取。
从那些海量的记忆中，构建出一个庞大的世界，并且从记忆中，看出了其中的侧重。
其中相当一部分地域和自己的记忆重合度很高。
他在其中居然看到了陵晁峰，而且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仿佛构筑这个场景的人在其中生活多年。
如果他心智没那么坚定，或许真的会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仿生人。
但箱民群体记忆的另一部分，却和君川的记忆不符。那是饕餮为祸四方时的记忆，是关于人间的记忆。
君川平日很少下山，对俗事的了解大多源自师父的讲解，以及偶尔和饕餮的交谈。
君川自问不会对人间事物产生那么详细的认知，而同时能对陵晁峰的细节构建如此详细的，只能是自己师父，以及师父的坐骑了。
是师父的可能，压根没有出现在他脑子里。
毕竟师父怎么可能怕死呢。
在君川的认知里，哪怕师父真的功力全失，真的要魂飞魄散，也会笑对生死。
最大的可能，只有饕餮。
听说当初要被师父打死时，它也曾没出息地跪在地上，抱紧师父大腿，答应做师父的狗。
但君川这声招呼却没有迎来回应。
君川面前的凶兽只是一个影像，饕餮不主动控制，它就不会发生变化。
良久，饕餮操着奸细的声音说：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我们还能见面。”
君川说：“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欢迎我。”
“你的出现，不是件好事。”饕餮说，“你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你不也是一样。”君川说。
“你应该继续沉睡在过去。这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你好。”饕餮作势欲扑，“你的出现，不是好事。”
君川只是凝望着饕餮，半晌，叹息道：
“对现在的你来说，或许确实如此。我知道的还不够多，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你又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