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桃憋着一口气跑了老远，直到撞上了一袭粉色衣衫面色清冷的苏柔。
卫灵桃有些讶异。
苏柔冲着卫灵桃欠了欠身算是行礼，而后，她的一双美眸直勾勾的盯着卫灵桃，唇角也勾起了一抹冷笑。
“灵儿姑娘，奴婢前来找你是想同您谈谈太子殿下的事情。”
“沐风哥哥？”
苏柔缓缓点头，而后拉着卫灵桃去了僻静一处。
“灵儿姑娘，既然如今大家身份相同，那我也就不自称奴婢了。这点你不会介意吧？”
卫灵桃点头。
苏柔又道：“那我今日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灵儿姑娘，我就直接问你了——东宫的太子妃你是当还是不当？”
卫灵桃没料到苏柔冷不丁扔出这么一句，一瞬间有些茫然，但也只片刻，她便回过神来。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
苏柔忽然冷笑。
“所以灵儿姑娘刚刚同欢明王所说的话都是气话？我还以为，你真的对太子妃的位置有了兴趣。”
“苏柔姑娘，你自小便在沐风哥哥身边服侍，所以你比我更明白，我若是成了东宫太子妃，沐风哥哥会遭受什么样的一切。”卫灵桃蹙眉：“我真的不想再去打扰任何人的生活，所以我也希望我的生活不被人打扰。”
“所以你宁愿选择远嫁金原？”
“我又怎么会去金原？”
“是吗？”苏柔的脸上忽然露出讥讽的笑容：“难道卫姑娘已有通天的本事可以违抗圣旨不成？”
“你什么意思？”
“卫姑娘，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远嫁金原，另一条则是乖乖的留在南越当太子妃。我想任何一个女子都该明白自己要选择什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苏柔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她恶狠狠的望着卫灵桃，眸子里的光芒冷淡且疏离。
苏柔道：“卫灵桃，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太子殿下！你还记得你十一岁那年离开将军府去祁连山吗，当时太子殿下以为你死了，伤心了好久好久，那段时间，他饮酒度日，意志消沉，颓废荒唐。那时……皇上甚至都动了废黜太子的念头。那个时候的太子殿下仿佛死了一般，没有丝毫生气。直到他知晓你还活，他整个人才复又有了生气。”
“你在祁连山待了七年，太子殿下也默默守护了你七年。皇宫之中本就是是非之地，太子殿下的一言一行又时常被人盯着，他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可他偏偏还要冒着风险去祁连山偷偷看你。他有时候见不到你的人影，便默默的躲在一处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有时候瞧见你的身影了却慌慌张张的躲开。他想见你，却又怕见你……还有，你以为你们祁连寨那么多年的粮食、钱财、布匹都是从哪里来的？你以为就凭你们祁连寨种的那么一点点东西就能兑换得了紫竹城里最上等的物资吗？卫灵桃，你们祁连寨七年里吃的用的大多数都是太子殿下托人与你们交换的。当然，若不是星石和尘毅同太子殿下交谈被我听见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死了的。”
“而当你从祁连山回来了，你知道太子殿下有多开心吗？那些日子，你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太子殿下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照顾着你，只盼着你能醒过来。因为你，他救了八殿下，同时也给自己带回来了一个克星。可是你醒后，却对太子殿下冷淡疏离，唯与八殿下亲近。卫姑娘，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宛如一把刀子深深地刺痛了太子殿下的心。其实太子殿下知道你和时翎的关系，也知道他无法插到你们中间，所以他也没有奢求太多，他只希望你还能像从前一样笑着唤他一声‘沐风哥哥’，可是你呢？却躲着他，敬着他……所以那一次，太子殿下又一次颓废伤神。他被酒水麻痹的同时还不忘望着你的画像唤着你的名字。”
“你和八殿下分开了，因他伤神、难过、沉闷……可是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一直在远远的望着你，他因你难过而难过，因你失落而失落，你那一日沉闷不语，太子殿下便不会有笑容，你那一日吃的少了，太子殿下也不用膳食。他想着，他不能帮你承受痛苦，但是却可以陪你承受苦楚。卫将军府出了事情，他比谁都要着急，他终日为将军府奔波，为你奔波，最终得罪了皇上，也得罪了朝中各个大臣。卫姑娘，你以为太子殿下所处的境地是光辉灿烂的吗？其实并不是的，太子殿下所处的境地已然成了悬崖。他随时都有跌入万丈深渊的可能。可尽管这样，他却还是想着你，念着你。”
“卫姑娘，我知道你现在也正处于困难的境地，所以你不想连累太子殿下，不想连累其他人。可这只是你的想法，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他只想保护你，只想看着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所以，他现在需要的恰恰是你的连累。就像小时候你和云儿公主犯错了、将所有的黑锅都推到太子殿下的身上那样，他只想为你遮风避雨，所以灵儿姑娘，你连这么一点点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太子殿下吗？你知不知道，你昨日的拒绝让太子殿下有多难过……他明知没有希望却一直在等。灵儿姑娘，太子殿下已经等了你十年了。你为何连一点微薄的希望都不愿给他？若你和八殿下还好好的，那么太子殿下定会默默立在一处祝福着你们，可如今你若远嫁金原，只怕太子殿下不会再是太子殿下了。”
“所以卫姑娘，就当是你报答太子殿下对你的恩情，你就留在他的身边不要离开好不好？”
“是啊，小桃姑娘，你就留在咱们东宫，哪都不要去好不好？”一直躲在一旁的星石终于忍不住了，他急匆匆的跑到卫灵桃的跟前说道：“小桃姑娘，你不用担心，你在咱东宫，咱们一定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伺候着呢，绝不会让你受一点苦难。还有……你若是能留在东宫，太子殿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
卫灵桃已说不出一句话，她默默地望着苏柔和星石，泪眼朦胧。
有泪珠顺着她的脸庞坠落至她的嘴角，苦涩顿时在她的嘴里涌开。
卫灵桃觉得很难过，不是因为她离开，也不是因为她留下，而是因为她在为沐风难过。
她一直以为她身边的人都好好的，她一直以为她身边的人都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开心，无忧。是她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她的卫将军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安稳，她的父亲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坚不可摧，而她的沐风哥哥也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无忧。
她以为只有她会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却不知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因为她而收住一切的忧愁。他们将忧愁吞咽到自己的肚子里，自己消化，饱尝苦楚。
卫灵桃这时才明白，自己是有多么的残忍。
卫灵桃再次去东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一大片一大片的云朵沾染了夜的浓汁变得灰暗浓密。天灰蒙蒙的，阴森森的，像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
卫灵桃跟在苏柔后面去找沐风，沐风所在的书房的门还未被打开，便听见了屋里酒盅破碎的声音，苏柔听了声音忙急匆匆的推开了门，而后，便见面色苍白的沐风倒在一堆或满或空的酒盏中。
原来，沐风哥哥知道她会离开，竟然这么难过，这么无助。
卫灵桃第一次看见沐风如此颓废伤神的模样。
卫灵桃在沐风的床旁守了一夜，她不停的为沐风换覆在额头上的热巾，也不时的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渍。卫灵桃就这样安静的守着沐风，气氛静谧且美好。
其间，沐风也醒过来一次，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睡眼望着眼前的卫灵桃，只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在他梦里出现的卫灵桃不会像现实中那样残忍决绝的将他推开，梦中的卫灵桃，浑身洒满了星子的光辉，她会温柔的冲着她笑，会温柔的抚着他的额头为他擦汗，所以，哪怕梦中的卫灵桃手中的药膳再苦，他也舍不得浪费一星半点。
他多想在那样的梦境里沉沦，永远不再醒来。
可是黑夜却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风风火火的来，又急匆匆的走。
白日灿烂的光辉洒向大地，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残忍的现实也已经来临。
他迟迟未收到灵儿的答复，自然是知晓了卫灵桃的意思。尽管这一切他早已料想到，可真真的到了如今的这一刻，他还是很难过。
多想永远活在梦里，这样他的灵儿妹妹便不会再离开。
可是……
沐风缓缓睁开眼睛，新一日的光芒争先恐后的想要跳入他的眼睛，但他的眸中却仍满是颓然。
就算是新的一日，也没有什么盼头了。
沐风轻叹一口气缓缓起身，而后便看见了趴倒在床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卫灵桃。
顿时，沐风眸子里的颓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比星子还要灿***太阳还要明媚的光辉。
而他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桌子上还留有药渣的药丸。
似梦又不是梦……
本来面色还有些苍白的沐风，在这一刻面上已经明媚似火。
沐风很是激动，却依旧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卫灵桃的脸颊。后者感受到了指尖的温暖，顿时醒了过来。
“沐风哥哥……”卫灵桃有些歉疚的望了沐风一眼，所有的话语在一瞬间裹成了一团大球。
卫灵桃说不出一句话。
沐风却并不在意，他温柔的刮了刮卫灵桃的鼻子，笑着嗔怪道：“你这个丫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一瞬间，卫灵桃只觉得鼻头发酸，泪水滚滚而下。
“沐风哥哥。”卫灵桃一声接着一声的唤着沐风，却不知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她只会哭，而沐风也颇为温柔的将她搂在怀里，安抚着她。
良久，卫灵桃才说出那句珍重的“对不起。”
对不起，以前的沐风哥哥，是以前的灵儿负了你。
对不起，现在的沐风哥哥，是现在的灵儿伤了你。
卫灵桃终于止住了眼泪。她已经伪装坚强伪装了很久很久，而这一刻，她已经将所有的伪装都卸下了。
在沐风的面前，卫灵桃像个孩子。
沐风轻叹一口气，道：“灵儿，你答应我，不要走，还要答应我，让我保护你。”
卫灵桃郑重的点了点头。
沐风眸子里的欢喜不言而喻。
沐风又道：“你放心，等你哪天想离开了，只要你跟我说一声，我二话不说便会放你离开。”
卫灵桃擦干了眼泪，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沐风，她的眸子像天山上的白玉水晶，美好且纯粹，又像深泉里浸泡着的水晶，亮如繁星。
卫灵桃红唇轻启，缓缓说道：“沐风哥哥，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也感受到了很多很多，所以……我愿意陪伴着你。也愿意去保护你，虽然……我能力有限。”
沐风连连笑着点头。
“沐风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不愿我受伤害，不忍看我受委屈，所以，我会努力做好东宫的太子妃的。我不会叫人抓了我的把柄来伤害你，更不会……”
“灵儿。”沐风轻声唤道，眼神温柔的不像话：“你要记着，名义上你虽是东宫的太子妃，但实则你仍旧是卫灵桃。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不用考虑着旁人怎么想，也不用顾虑自己该怎么做。我只希望你快乐，自由，无拘无束。灵儿，在东宫之中，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卫将军府的卫灵桃。”
卫灵桃的鼻头又有些泛酸。她望着沐风深呼吸一口气，而后低下头缓缓说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爱上一少年，那少年也爱上了我，当时岁月静好，以为许下的所有约定都能实现。可是很久很久以后，少年却已经不爱我了，当时的约定、当时的誓言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失。时间是最残忍的武器，它不动声色的吞噬着我们之间拥有的一切，我们的回忆、感情都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浅淡……所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忘了时翎。”
卫灵桃抬眸望着沐风，灿烂一笑：“沐风哥哥你好，我叫卫灵桃。一个极为平凡的姑娘。”
光辉落入了卫灵桃和沐风的眼里，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