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深秋,傍晚时分,本该最热闹的时辰,大堂内却只稀稀拉拉坐着五六位客人。
若非其中一两位的大嗓门,许是更加冷清!
“小丰少爷!菜炒好了吗?客人还等着呢!”
故作恭维的询问声中,笑呵呵中年男子的脸出现在后厨大处,正是金辉客栈的掌柜宋秋春。
其望向之处,呛鼻烟雾缭绕,一位着厨子服饰,体型略显壮健,容貌普通且稚嫩,额头正中偏左有颗大痣的年轻男子若隐若现。
此人名为纪来丰,并非客栈的厨子,家世不详,只知来自附近望金峰上修仙门派金风阁!
每日傍晚皆会前来帮厨,寒暑雨晴不断!
此时,他左手握着木柄锅把,腕臂青筋暴起,正不断颠着掌中漆黑油亮的大铁锅。
右手则伺机而动,将锅铲插入翻飞的菜肴中来回搅动!
驾轻就熟的动作,一看便知为浸淫此道七八年以上的老手!
可瞧其脸上天真,却又显得十分违和!
相较往常,纪来丰今日的神情格外不同!
似心中藏着莫大愁苦,稚嫩的脸上全无血色,僵硬苍白,只知机械地甩动手臂,如同没有思绪的木头人!
直至听见宋秋春的声音,其嘴角方才露出一丝笑意,略带撒娇地回上一句:
“宋叔!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少爷!我哪是什么少爷呀?”
自嘲的笑意中,纪来丰将已炒好、正冒着热辣之气的青椒肉丝小心倒在菜盘之中。
宋秋春嘿嘿一笑:
“若不是少爷,为何整日愁眉苦脸,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
“额…”听出了话语中的调侃之意,纪来丰很是无奈,却也明白宋秋春乃是好心开解!
也不生气,只对装好的菜盘一努嘴:
“掌柜的!您赶紧端出去吧!客人该等急了!”
“好嘞!”
故作小二般搞怪地吆喝一句,宋秋春双手托起菜盘,麻利地向外走去,半途忽又转回:
“小丰少爷!今儿个没其他菜了,你换好衣服,出来歇息吧!”
“知道了!”
纪来丰没去纠正对方的称呼,随口应了一声。
随后脱去被油烟熏黑的白色厨服,换上一件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单薄黑色长衫,踏出了烟雾弥漫的厨房。
来到客栈大堂,纪来丰随意找了个靠近堂柜的桌边坐下。
单手撑住神色略有缓和的脸,听客人谈论或吹嘘那明显存在漏洞的奇闻异事。
“听说了吗?前几日夜晚,西边金虎帮雷鸣电闪,彻夜不休!有些运气不好的家伙路过,险些被劈死呢!”
“啊?是雨雷吗?”
“怎么可能!白日还晴空万里,晚上怎会冒出雨雷?何况那五彩狂啸的电闪雷鸣,分明有修士在渡劫嘛!后面我一打听,你们说怎么着?”
“怎么着?”
“嘿嘿!金虎帮多了一位踏陆境的修士!”
“踏陆境?哇!那金虎帮岂不是有两位了?啧啧!这下实力飞升了呀!”
“那当然!说不定再过几年,金风阁也比不上咯!”
“…”
客人们你一句我一句,闲话着对他们而言有些高远的世界。
而当听到“金风阁”三个字,纪来丰竖着的耳朵动了动,本能地扫了一眼那唾沫横飞的大汉。
随后却只叹了口气,手肘似支撑不住般,曲弯的幅度又大了些!
返回的宋秋春瞧见,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凑了上去,嘴里则不屑地说道:
“小丰!别听那赵老六胡说!他一介凡人懂什么渡劫不渡劫的!金虎帮?呵呵!比起金风阁,金虎帮算个屁!若放在二十多年前…额…”
掌柜的本是一副好意,却因太过激动,不小心触及到此处人尽避讳的隐秘,顿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二十多年前,正是金风阁最鼎盛的时期!
却因一次不知缘由的内讧,十二位踏陆境修士去掉十一,以致门派迅速衰落!
“小丰!你…还好吧?瞧我这张嘴,一激动就没把门的!”
瞥见纪来丰越发凝重的眉宇,宋秋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宋叔!我没事的!”
纪来丰心中明亮,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语气有些低落。
其实,他虽为金风阁弟子,对那段隐情知道的不比宋秋春多!
而且以他的修为,还轮不到为门派兴衰而犯愁。
所思所想,乃是关乎自身命运一次极重要的抉择!
“宋叔!婚嫁之事…您见过不少吧?”
犹豫再三,纪来丰还是试着问了声。
“婚嫁?哦哦!那当然咯!但凡此处有婚媒嫁娶,谁不到我这金辉客栈摆上几桌,再邀请亲朋好友热闹一阵?你也帮过几次厨,应当知道才对?”
提起客栈的辉煌往事,宋秋春顿时红光满面,并未察觉到年轻人眼中的一丝阴郁。
“寻常婚娶皆是女子嫁入夫婿家中,对吗?”
纪来丰又问道。
“是啊!诶?为何这么问?”
饶是宋秋春反应如何迟钝,多少也猜出对方在这方面遇到了疑难。
“那宋叔!若反过来…会怎样?”
“反过来…”
宋秋春喃喃地念了句,倏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年轻人:
“这可不行!那不成赘婿了吗?”
“赘婿?什么叫赘婿?”
瞧着对方表情的变化,纪来丰心中顿时一沉,但还是继续问道。
“所谓赘婿,又叫上门女婿,乃是落魄男子投靠家境殷实女子。自此之后以妇为纲,在家中全无地位,生下子女也皆随母亲姓氏…”
宋秋春一边介绍,一边偷偷观察。
瞥见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霾,心中已是了然,当即好心提醒:
“小丰!赘婿乃全天下最没地位的身份之一,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莫要走这条路!否则,前途尽毁,翻身不得!”
“不仅如此,还会连累父母蒙羞!黄泉路上,如何有颜面去面见列祖列宗?”
想了想,宋秋春又补充道。
“翻身不得?父母蒙羞?”
话语中的警告之意显而易见,纪来丰顿觉心中一阵发凉!
仿佛今夜便要下去地府,被父母逮着好一顿怨怪!
可…若不如此,似乎又会对不起另外一人,一位对他百般呵护,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长辈!
一时间,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小丰!你怎么了?”
良久不见对方回答,宋秋春试探问道。
“宋叔!或许...我要离开这里了!”
纪来丰木讷地站起身,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不待对方回应,径直向客栈外走去。
两条腿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头,每走一步,颤动一次,完全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稳健!
“离开?”
宋秋春低头思忖,很快琢磨出其中含义,本能想要说些什么,却有些犹豫。
两人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他根本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不过赘婿…却是万万不可!
他赶忙伸出手,却发现客栈大门处,年轻人的身影早已没入黑暗。
一阵莫名的失落感,宋秋春清楚,这一次的分离或许将是永别!
自小看着对方长大,早已视之为自家孩子,多年建立的感情仓促割舍,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诶?”恍惚之间,对方的背影又一次出现在视线中,让他本能地一阵喜悦,但随后...
不对!仔细一瞧,此次背影较为瘦弱,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举动也有些鬼祟,朝着相同的方向而去。
“是谁?”
宋秋春心中骤然多了一丝担忧,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不好的景象发生,就如同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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