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是清醒的，说话也很正常。
护士低头翻着手里的病历，简单答道：“车祸受了点轻伤，行了，既然你来了就跟我去交手续费吧。”
柊盛应下了，跟着护士出去。
柊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就看着他重新推门出去。
她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和这周围的环境出现了一种割裂感。
或者说，那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仰躺着，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脑中万般思绪扫过去，不过也只是一瞬。
她在混乱中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柊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她怎么不知道。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出车祸的呢？
柊盛明明在另一边的住院部，怎么会得知她受伤的消息？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哪儿来的钱呢？
想清楚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柊羽眼前陡然晃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就已经是古香古色的幔帐了。
她转头看了看，柔软的云丝被覆盖着她，头顶是绣着芍药的轻纱。
陌生又熟悉的环境。
柊羽此时还很困倦，因为睡得太久，眼睛有点睁不开，浑身酸痛，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按揉着有些不舒服的额头。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就像是之前梦里出现的一般。
不过这画面好像有些奇怪。
她在家中猝死的消息传到了护工的手机里，护工被人通知的时候，柊盛在一边听到了，直接疯了一样赤脚跑了出去，刚出医院，过马路的时候就被车撞了。
柊羽晃晃脑袋，思绪越发混乱。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
可是柊羽看着的一切，又忽然想，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呢？
……
大殿里寂静一片，听不到丝毫声音。
外面天色有些昏暗，黑云压顶，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此时凉风从半开的窗户中灌进来，怪不得柊羽感觉有些阴冷。
她身上盖着的薄被被她踢开了些，有些凌乱地散在旁边，睡蒙了突然醒来，柊羽竟然有些噩梦过后的心悸，只觉得此时自己身处的宫殿，安静地仿佛一座坟墓。
因此，虽然还是有些困倦，眼皮子都在打架，可是柊羽还是强撑着精神下了床。
她走了几步，发现这是一座陌生的宫室，比她之前住的那个要宽敞不少。
柊羽头疼地厉害，眉头烦躁地皱起。
她走到殿门口，刚伸出手，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
一张干净俏丽的脸庞露出来，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宫女。
那宫女见到柊羽的时候眼神惊喜的亮了一下，随后行了个礼。
“姑娘醒了？要用膳吗？”
柊羽皱着眉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宫女回道：“刚过巳时，陛下下了早朝就会过来看您。”
她的眼神里也透着熟悉的古怪，和当初柊羽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那些宫人们看她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现在她已经在这个世界沉浮了那么久，兜兜转转好似回到和当初一样境遇的感觉吗，怎么说都好像有些奇妙。
不过柊羽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当初她就只是把宋微生当做自己的弟弟，现在知道他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弟弟柊盛，自然更是觉得这些误会十分乌龙。
也正是因为她和柊盛相遇，两人分别讲了这些年的遭遇，柊羽才终于知道那些年柊盛的遭遇。
原来他并不是彻底痴傻，竟然还有意识，只不过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反而像是灵魂被锁在了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柊羽和柊盛两人絮絮叨叨了一路，说的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到京城的时候又忽然安静下来，很快就有些困倦，都靠着马车厢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可是她竟然睡了那么久？一觉睡到自然醒，结果就睡到日上三竿了。
柊羽此时还没有从梦境中缓过劲儿来，再加上她有点饿了，就任由宫女为她上了早膳，她没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点。
既然宋微生他们在上朝，那么她就先等会儿好了。
柊羽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这里是栖云殿，陛下半年前就开始让我们收拾这里了，里面的所有物件都是新送进来的，很多还是陛下亲手布置的呢。”
柊羽微笑，只淡淡道：“陛下有心了。”
她表现得有些冷淡，站在她身后的小宫女摸不准她的意思，忍不住皱起眉头。
柊羽却没有理会这小宫女的心思，宫里的弯弯绕绕多，她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以前都懒得理会，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有许多烦心事，自然更加没有功夫应付他们了。
而且她如今已经和柊盛相认了，他们之间的事，已经不是外人能够置喙的了。
小宫女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出去了。
柊羽松了口气，没人在身边，终于让她觉得清净轻松了许多，柊羽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越来越适应妖族的习惯了，对自己地盘的占有欲强到不是人。
不过或许想想，这本来就是动物的本能，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因为群居，还有太多环境的限制，让大部分的人都不得不压抑自己的这种本能罢了。
而现在，她看着外面山雨欲来的天色，心中也莫名生出了紧迫感。
她趴在窗外，准备若是殷离他们一直没有过来的话，自己就出去找他们，不过得找宫人拿一把伞，现在的柊羽对雨天也有些抗拒。
从前柊羽其实是很喜欢看雨的。
其实雨天也没什么好的，温度骤然降下来，空气湿粘，天色阴沉沉地，压得很低，电闪雷鸣的时候，有一种末世般可怖的感觉。
像是黑暗、神秘的力量降临，带着压抑的，沉闷的怒意，带着毁灭厌世的气息，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可是也正是这样的环境，也让柊羽感觉到了一丝恐怖的美感。
就像是看着未知的黑暗，虽然明知道里面可能会有危险，可是那种神秘的美感不断吸引着你，让你没有办法停止自己的脚步，就像是清醒着沉沦一样，好像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脑海中有道声音催促着你往前。
那份美感的名字叫做危险和未知，同时伴随的可能是鲜血和死亡。
听起来很残忍，可是大多数时候，这会让它变得更有魅力。
柊羽曾经偶然趴在窗边观察过刚开始下雨时，外面飞鸟的状态。
不，应该说，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飞鸟在低空掠过，数量众多，因此引起了柊羽的注意。
那种仿佛大自然倾覆之下生灵逃窜地感觉将她的视线紧紧吸住，她就趴在窗边，观察着头顶这一片天空飞鸟的轨迹。
它们好似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或许彼此之间还焦急地交流着。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那么一小部分仍然集体行动，但是大部分都已经混乱起来了，各自找寻着安全的避雨处。
天空中雨滴已经慢慢落下来了，但雨点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微弱，可是称之为雨丝的状态，此时黑压压的鸟群似乎更加焦急，柊羽仔细盯住几个，发现有些飞鸟扑扇翅膀的动作都乱了起来。
可是这里又那么多屋檐，它们为什么不躲呢？还是觉得不安全吗？
它们似乎不敢轻易往低空中落，即使大地上也已经十分静默，家家户户都踏着焦急的步子回了家，关上了门和窗。
或许在它们眼里，眼底的那片大地上，也蛰伏着令它们不安的东西吧。
平时地上嘈杂的人群，各种的声音和动作让它们觉得惊惧而威胁，它们不敢轻易落下来，即便此时已经遇到了危机，可是不到最后的危急时刻，它们还是不愿意落地。
一方面是它们找不到真正安全的地方，一方面是……
比起已知的、可控的危险，未知的危险更让它们感到害怕。
但是随着那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织成密密的网压下来的时候，它们还是很快不见了踪影。
柊羽没看到它们跑到了哪里，说不定最后，它们还是迫不得已落到了自己害怕的境地去。
不过只要它并不那么倒霉，此时的大地并不会给它造成什么伤害，只不过它们的忌惮是对的，因为对于这块神秘的土地来说，它们的确是很弱小的。
此时柊羽看着天空，就生出了那种对危险的本能的直觉。
她知道，这或许代表着，有些针对她的恶意和危险已经按捺不住了。
柊羽忽然回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是真正放松的。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她看到了西月国对于妖族的恶意，虽然殷离对她很好，还遇见了宋微生，可是暴露身份的危险一直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就好像她知道后面有怪兽追着自己，可是回头的时候还看不到，但你却很清楚，它随时会出现，而且一旦出现，就距你极近，速度极快，根本没有逃脱的生机。
后来这把刀柊羽落了下来，柊羽来不及做任何准备，来不及跟什么人告别，就被迫踏上了新的征程。
她跟着伯言来到妖族，可是她还没到妖族，只是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忧起自己今后的命运来。
伯言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后来也证明他的目的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单纯，而那时候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实力强大却对她仇视的大小姐。
柊羽没有一刻放松，她甚至觉得比她在现代的时候还艰难。
那时候她是拼命，可是在这里却是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可是柊羽这样拼命竟然可以拼到真的超负荷要了自己的命，对自己都这样狠的人，自然不是乖乖认命的性格。
她最怕的就是在命运的考验到来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但若是命运的考验已经开始了呢？
比起十年后，现在还不算晚。
她处在四面楚歌的妖界，即使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带来是为了利用她的，可是妖界依然有很多人看不惯她。
不，可以说对她散发出善意的几乎没有，因为谁都知道左诗云的身份，也都知道柊羽的本体，只不过是一只废柴都不如的金丝雀。
金丝雀能有什么用？自古以来没有听到这一脉出什么有名的大妖的。
不对，按照人类的说法，实力强大的话，还做什么金丝雀啊……
没人看得起她，可是柊羽愣是一头栽进了试炼场，她比妖界所有人进步地都快，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因为在试炼场中如鱼得水的训练一骑绝尘。
妖族的人还是后来和柊羽在绿驹镇对上才真正感觉到。
之前在试炼场，虽然大家知道那个被少主接回来的金丝雀竟然过了第四关，都很惊讶，但是族里随即就出事了。
那个金丝雀竟然叛逃了，而且还带着火凤一族的左诗云，那可是小辈中的中流砥柱之一。
至于许伯——名义和实际上左诗云的管家，自然是被他们主动忽略了。
柊羽离开绿驹镇，遇到了自己的师父，还和殷离重逢，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在猝不及防之中得到了传承，恢复了过往的记忆。
从此之后，她不旦找到了自己的过去，也知道了自己未来要面对的敌人。
知道一切之后，她就更加没有办法轻松了。
因为这么多世的记忆，她背负得太多，怎么可能轻松地起来呢？
其实柊羽一直在怀疑，会不会自己在之前的几世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否则的话，为什么她在最后被人利用去献祭，竟然都没有太多愤怒的情绪呢？
同样的，在这些世界里，她也从来没有跟人产生过感情。
她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着，在这天地间踽踽独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却丝毫感受不到孤独，她甚至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寂寞无聊，但这怎么可能呢？
虽然她是妖，但是她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啊……
除非……有什么东西把她的恶和情绪都吸走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