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创造究极生命体。”
“从与恭迎教派接触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目的。”陈沐人微微耸肩：“但是到底什么才算是你想要的究极生命体呢？我越发的搞不明白了。”
“一切的无限。”李达谛看向陈沐人：“即便成为了神相使，你也好，我也好，还是在保持着人类的外形，对吧。”
“毕竟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最熟悉的姿态。”陈沐人微微一笑：“其实直到现在，我无论是吃饭也好，睡觉也好，还保持着不少过去的习惯呢。”
“我们观测外面的世界，然后再在自己心中形成认知的世界。”李达谛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而将这一切解离，从而形成新的形象或者寻找新的联系，这就是想象。然而这些都不过是简单的映射与缝合而已。”
“从古至今，人类都没有停止过想象，然而却从未逃脱过局限。在最早期，将几种动物的器官拼接到蛇的身上，或是把某些动物的头拼接在人的身上，这就算是创造。”李达谛轻击空气，这些生物便出现在了星球的各处，自由的活动着：“而在看了更多的时候，人们的想象力也会得到提升。不再局限于四肢双眼，而赐予了创造物们更多的性质：多目，触手，粘液，牙齿，破碎的内脏，肆意生长的毛发。这便是思维的发散。”
“当然，不只是外形，与此同时这些生物的行为与特性也不断被创造出来。呼风唤雨，让人石化，吞噬尸体，或是召来丰收。”李达谛看向那些异形们：“不过在这中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有关意识的能力。对于古人而言，生命与灵智是难以解读的不可明说之物。因此，魅惑，夺魂，精神控制也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部分。而这一方向的顶点便是鬼魂，单单以意识作为本体的怪物，而不再需要在外形上做出过多的让步。”
“而在这一系列怪奇中，最为尊贵的便是神。赋予了某些能力与外形，甚至很多情况下被称之为全知全能。然而，这一切，不过就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解读与对未来的祈愿。”李达谛再一挥手，各地神话中的神明便按照他们所在的体系，出现在了天空浮泡的宇宙中，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只要还在尝试解读这个世界，只要还在期许着走向未来，神就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换了个形式。前者被称之为真理或是规律，而后者便被称为梦想与愿望。”
陈沐人看着这晃动的景象，笑着说到：“看来，你对这种状态不是非常满意啊。”
“是啊，这种由人来趋近于神的行为，让我感到卑微而狭隘。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不停的搭建着巴别塔，企图找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企图发现真理，企图构建出未来——企图去触碰到神。”李达谛看向四周：“然而，这一些都不过是不断的咀嚼着自己的认知，不过是一遍遍对着自己的意识反刍罢了。但是，随着神灵态神相使的出现，这苦苦搭建而成的巴别塔彻底被崩毁了，人们无法再迈向同一个真理，也无法再走向同一个未来。”
说到这里，李达谛握紧了手，一瞬间天空中的气泡全部融为一体。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到：“是时候去让神降临下来了。不再是人去追逐神，而是神来追求人类。”
“真是有够霸气的说法。”陈沐人微微一笑：“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就是要凌驾于神明之上了吧。”
“正是如此。”李达谛闭上双眼：“你认为，低次元能对高次元产生干涉吗？”
“当然可以。”陈沐人笑了起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高层还有长辈们，可是对很多文化作品，视为洪水猛兽呢。”
“被刻意创造出的作品也好，被随意创造而出的宇宙也好，必然是通过映射而形成的，本身即为创造者所见世界的再次写照。如果观测者具备与其共鸣的内在条件，那么必然就会被其干涉。事实上，神灵态神相使之间的战斗，也是同样的原理——这种原理曾被称为模因污染。”李达谛突然看向陈沐人：“即便是创造者本身，也会在创造的时候被干涉，其不安定的部分将会重新进入反思。”
陈沐人点了点头：“举个例子的话，一个小说家在创造小说的时候，同样也会被里面的人物，气氛，情节所干涉，进而影响到后面的故事，甚至影响到小说家本人。创造者在创造故事的时候，同时也在被故事所创造。”
“这就是不完美的表现，因为存在着内部的不稳定，因此才会在干涉之下，从一种相似转化为另一种相似。”李达谛轻叹一声：“若是真正的完美，应该不会存在任何的运动才对。”
“既然你说是究极生命体，那么想必是完美的吧。”陈沐人问到。
“完全的完美，包容一切，涵盖一切，理解一切。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不，即便是‘凌驾于’，‘一切’这样的词都失去意义的程度。”李达谛向前走了一步，轻轻挥手，一个字符便飘荡在了空中：“想要达成这一目的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解构。陈沐人，这个字符是什么呢？”
“‘xi’吗？”陈沐人读到。
“‘xi’的话，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在其他语言中也有这个字符，‘lopi’或者是‘cha’。”李达谛点了点头：“这个字符本身只是一副图案，不会有任何意义。然而我们却能熟练的将其与某个发音和含义联系起来。”
“说到底，我们就是这样认识世界的。将输入眼中的图像信号，输入耳中的音波，输入鼻中的气味，传递到脑中——也许如此。再在脑中形成一个世界。接下来，我们就对这个脑中世界——‘唯一的真实’进行解析。”李达谛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到：“然后再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中，建立起映射，不停的寻找规律，企图找到信号与信号之间的联系。”
陈沐人点了点头：“但是，神相使既没有眼耳鼻，也没有大脑。”
“是的，我们所保存的只有替代物——也许吧。”李达谛微微一笑：“不过正是这样，这‘唯一的真实’，也就变得愈发的不可超越。”
“这个‘真实的世界’将成为我等一切素材的来源。想象也好，创造也好，必然会从其出发。在历史的最开始，人们首先要考虑的是直接的生存，然后接下来是定居与丰收，接下来便要考虑安定与和平，要考虑公平与正义，最后要考虑人的存在。”李达谛仰头看向天空：“所有的思考都是从素材中生根发芽的。我们无法想象一个茹毛饮血的原始人，会去考虑‘人的价值寄宿在哪里’或是‘这个世界是否是真实的存在’。不是因为智力，而是这是脱离于素材之外的。”
“我们在被拘束，对吗？”陈沐人抬起头看向无限的天空。
“脱离了拘束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即便是一只猴子，让它无限的时间里去对着一台打字机敲击，那么便能够敲出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名著。若是换做一个人有意识的去敲击，反而有可能达不到这个目的——因为他受到拘束。”李达谛的眼睛虚无的有如宇宙一般：“不过只是如此，那便只能敲出打字机所使用的的语言的名著，其他语言的便无能为力了。”
“但是假如我们再次脱离拘束，将文字只是视为黑与白的点的排列，这个可能性就变得更高。在无限的时间里自动生成的无限张点阵图，最终总能将目的实现。”李达谛看向陈沐人：“文字也好，声音也好，规律也好，物质也好，这样一步步，将一切拘束解开，这就是通向一切之上的唯一手段。”
“如此解构的话，确实可以抵达一切。”陈沐人点了点头：“可是，这样做的话，一切的意义也就都消失了吧。”
“是啊，否认文字与图像的映射，否认声音之于概念的映射，将一切之一切解构粉碎，否认其固定的意义，而将其置于无限的意义中。”李达谛向前走了几步：“如此一来，便将一切可能性，将一切逻辑包含其中。既是无限，也是虚无。”
“若是不这样，就不行呢。”李达谛突然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们经历的一切，还有所谓的时间，到底是什么呢？”
陈沐人略一思索，开口说到：“章节名下面的那行文字，就是时间还有地点吧。”
“真的是吗？那只是一行文字而已。真的就是真正的时间吗？那么在没有那行字的章节里，要怎么判断事情发生的时间呢？按照章节顺序从前往后梳理吗？”李达谛反问到。
“说到底，时间也好，记忆也好，或是意识也好，我们坚持自身的观测毫无意义。就像小说一样。”李达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厚重的座椅，而他轻轻的坐在了上面：“小说有好也有坏，好的小说描写的人物生动，情节让人共鸣。然而无论这个人物的性格多么鲜明，设定多么精彩，思维多么富有哲理，行事多么符合逻辑，然而也只不过是作者用来完成这篇作品的工具。”
“对于小说里的人物而言，一切都是误解。误解自己曾经有过过去，误解现在存在着自由，误解自己能推进自己的未来。小说有喜剧，有悲剧，可能打上漂亮的补丁，也可能烂尾，但是一切都不过是任人摆布。”李达谛温和的看向陈沐人：“或许你也一样，除了现在这一瞬，没有真实。也许等你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只是个破败贵族的子弟，不过是梦到自己是族长之子，梦到自己起事，梦到自己成为议员，梦到自己经历了异变之战，梦到自己与教派对峙，梦到自己宇宙旅行，梦到自己成为超越神相使，梦到自己与我交谈。又或者，连这些都不存在，没有任何的真实——一切都只不过是谁的幻想罢了，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除了超越一切的无限，凌驾于一切的究极生命体所达成的永恒静止，我们不可能从任何地方找到真实。”
“可能是吧，但是即便一切都如同你所假设的那样，那我在醒来或是化为虚无之前，也还有事情要做。”陈沐人轻轻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云鹭赠给他的那本书，原本紧闭的书页竟然开始了抖动：“‘我’想要的只是看到更多的闪耀与色彩。所以最起码，也让我把这本书打开，翻阅完毕。”
“既然是一切的可能，那么这些自然也包含在内。”李达谛也回以微笑：
“现在，就让一切开始吧。”
（完）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