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悠悠转醒，那双眸子盯着厚布顶上暗红的图腾，神色还有些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
哦，好像是在……赛提人的部落。
莉莉安花了五秒钟回忆起到底发生过什么，人缓缓地坐起，指尖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
自己……好像是见到那名叫做艾伦蒂亚的创世女神了。
……实话说还有点不敢相信。
哪怕亲眼见到也不太相信。
好比一个无神论者莫名见到了上帝，醒过来可能也只有无语凝噎。
尤其是……她和神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沉默了半晌，她想着要出去问问情况，一个风团便从身后钻出来，在面前轻晃。
“解决了。”梅琳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像隔着一层薄玻璃，起初听着不是那么真切。
可莉莉安还是听清楚了，点了点头，想到她可能听不到，又补了句：“那就行。”
进入薇薇安尔塞前的那个晚上，她和威格谈判，让他们并救出被控制的维拉。
黎明与剑内一直有一个想法，想达成目的，要么和王室达成合作，要么控制王室。
在迪温的本性毕露后，合作绝不可能，哪怕人选不太乐观，但维拉仍是他们现下最后的机会。
“这些……全是你一开始的打算吗。”
莉莉安没有犹豫地嗯了一声。
现今才从威格那儿拿到联系莉莉安坐标的梅琳沉默良久。
这个少女……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那天，她离开办公厅不久，威格就带着她的“遗言”回来了。
“长话短说，我可能回不来了。”遗言第一句就让人沉默，“趁迪温还来不及对维拉下手，将她救出来。”
回忆完毕，梅琳皱了皱眉：“你……”
她想说的其实不仅那些。
“你相信威格？哪怕他杀了……”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
迪温想要将外族聚集起来，由莉莉安带走。
这些外族会受到鼓动，被带走后，就是汀恩王国的灾难。
相反，他们如果留下来，会成为凯特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成群的人带来的压力是巨大的，因此莉莉安选择了外族集结后的时间节点。
哪怕凯特人们回过神，也必须妥协。
维拉甚至没有缇娜的本事，想活下去，她就必须合作。
事成，看着已经没有问题了。
……但对梅琳而言，这并不是最优解——维拉是他们万般无奈，不得已的选择，而信任威格更是……
“我相信有你在，情况会变得更好。”
莉莉安一顿，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也并未拆穿她的想法。
黎明与剑需要的可能是有想法的她，毕竟，维拉和威格，仍然有不稳定的因素。
但那绝不是“外族”的想法。
这些外族要的，并非“莉莉安”，而是一个能够改变他们现状的人。
只要那个人能给他们带来希望，不管那位新的王到底是维拉还是莉莉安，都无所谓。
就像当初在赛提人统治阴影下的索特人，他们会绝望，也会被鼓动，当那个似乎能扭转的人降临时，他们便会跟随。
她觉得可笑，也从不觉得自己要成为必不可缺的那个，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拯救多少人。
她只能尽力而为。
“威格这类人……挺好用的不是吗。”莉莉安揉了揉脖子，说得平淡又随意，“只要你们手里的筹码够多，他就不会有背叛的可能。”
和威格谈判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简单。
她思考过威格对自己的定位。
他带来了缇娜带领军队的消息，但在二十年前却服务于迪温，同时还和黎明与剑有些联系。
与其说是多面间谍，不如说是……擅长用自己的身份，在三者中寻找一个有利于自己的位置。
他对想要什么有很清醒的认识，这样的人在每一方都埋有备用的退路，想解决掉其实很难。
相当的卑鄙无耻，却意外的，相当容易达成合作。
因为他对想要的东西太明确了。
“可他杀了路德。”梅琳的声音再落下，显得有那么点儿生硬。
莉莉安沉默了五秒，才说：“我给你们推荐了他，是他带你们到囚禁维拉的地方，再控制希尔娅的部分设施，才得以瞒过迪温的，对吧。”
那边顿了顿，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希望我成为女王，这样比较符合你们的想法，可我不适合，也不想。”莉莉安站起来，查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伤，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把话说得不紧不慢，“你问我想做什么，那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喜欢这个世界里的很多东西，你们的仇恨也好，信念也好，我很难理解。所以我不会承担这份责任，我也不适合承担。”
“就连路德·海德……虽然在理论上，他是我的父亲，我也听说过他很多事迹。可我也从未见过他，认认真真地去感受过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与那晚不同，现在的莉莉安回答得非常冷静。
每句话都有所保留，可其含义溢于言表。
有些东西稍一深思就能猜到，以威格的情况，就算猜不到他是杀死路德的那个，至少也明白他与那件事脱不了干系。
可他们何尝不是接受了威格的帮助，连对路德·海德印象如此深刻的人都会顺势而变，他们没有底气要求她为了一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做到这一步。
虽然……她并非对路德·海德一无所知。
说完，风团里的声音停顿了很久。
莉莉安确定了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副作用，心底算了算，正要走，梅琳那边才有声音响起：“迪温临死前，似乎给什么人发送了传讯法术。”
“……”
莉莉安啧了声。
……行吧。
其实她也没觉得能瞒着拉文到最后。
王国里的一些事情还有点问题，她先来了赛提人领地，此时只能寄希望于马戎能赶得上。
……也希望她能赶得上。
手搭在帘子上，少女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亚修……他到底……
思虑间，外面的人掀帘而入，险些撞到要出去的莉莉安。
“呀，你醒了。”苏铃眨了眨眼，将手里的水盆举起来，“看起来还活着？”
莉莉安：“……”
我看起来像死的吗。
“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恐怖。”苏铃啧了声，有些心有余悸地空出了一只手拍拍胸脯，“那个诅咒一到，你就倒了。”
眼看着莉莉安表情微妙，苏铃又把脑袋凑过来，小心地问了句：“你真没事？我们有个说法，亡魂有可能附身在人身上哦。”
莉莉安：“……”
“我没什么事。”她叹了口气，问了一句，“现在怎么样了。”
“诅咒已经没有了。”苏铃歪了歪脑袋，“然后嘛……”
她话还没说出口，耳边一阵隆隆声，莉莉安挑了挑眉，快步往外走。
入口外，祭坛方向有一道紫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冲入浓云堆积的天际。
“祭司们已经开始工作了，如果快的话，内达长廊只需要两天就会完全封闭。”
莉莉安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角笛的鸣声和狼的低嚎从四面响起。
乍一听，这调子起初是哀婉的，然而半中长啸，遥远而豪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莉莉安下意识回过头，看到苏铃的水盆落在地上。
她像没意识到这点，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眸底下一汪剔透，满是哀伤。
也是这时，一只鹰从部落内飞窜而出，锋利的翎羽迎风，撕破空气，消失在遥远的天空尽头。
良久，苏铃才轻声道：“王……去世了。”
……先前不过是回光返照。
本来，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说过几句话的赛提人王，莉莉安本该没多大感触。
可不知道为什么，苏铃说完那句话后，远处的一阵风裹卷着风沙吹到身边，让她的心跟着四周的声音重重一跳。
再看那幕厚沉的天。
……仿佛，一个时代的谢幕。
——
——
一天后。
汀恩王国，费伦西城。
已经过了一天最热的时刻，帝都那面斑驳的城墙仍有些发烫。
底下有马车驶入帝都，带着一串骨碌碌的声响，卷向远处。
守门人见此，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再看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登时纳闷。
这是去议会厅的？
怎么又要召开议会了？
——事实正是如此，前一天夜晚，雷特家族忽然用传讯法术通知所有的贵族，第二天下午召开一场紧急会议。
人们不明所以，可即然是雷特家族的命令，他们只敢在心底抱怨。
要怪就怪七十年前，他们都对忽然出现的谢罗姆·汀恩充满疑虑，却只有这个家族全力支持。
……最后，也只有他们那么一个赢家。
……
议会厅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贵族们从马车上走下来，相互碰见短暂寒暄。
“雷特家族的马车。”结果这个槽还没能酝酿，那边就有雷特家的马车到了。
那几个贵族一怔，抬眼看去，却是怔住。
因为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个少女。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头戴着一顶黑纱网帽，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地往议会厅的方向走了。
这是……
“卡蕾？”
卡蕾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停顿。
而刚刚喊了她名字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
“殿下，我们要跟上去吗？”身边的侍卫询问道。
特洛奥沉默了半秒，摇了摇头：“去帮我问问看……雷特家今天有什么事吧。”
他这段时间仍是一副不过问世事的样子，这一次也是因为雷特家族突然的消息而来。
哪怕他再不懂事，雷特家族这一次召开议会也完全没有过问王室的意见。
这不像是雷特家会做的事情，隐隐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老师呢。”等往议会厅走，特洛奥淡声问了一句。
“科特伯爵说这两天有一个法师项目，暂时抽不出时间。”那名侍卫答道。
他点了点头，正要走进议会厅，忽的，眼角似瞥见了什么，身形顿住。
侍卫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殿下？”
特洛奥抿了抿唇：“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侍卫们一怔，就看到特洛奥进了议会厅，往厕所的方向走。
他走得快，没一会儿就见不到人影了。
议会厅的厕所在近角落的地方，特洛奥想着刚才滚到脚边的小铁球，心情有些复杂。
那东西是……
他还有些怀疑，耳边倏然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
“小屁孩，走快点，甩掉你身后的人。”
“……马戎？”他愣了愣。
“是我。”马戎的声音再次响起。
特洛奥下意识四处看：“你在哪——”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