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不敢怠慢，目光一扫间，只见巨大的攻城车已经燃起大火，烧得只剩骨架，随时都会散架，攻城的草原人正在潮水般后退，城墙上也只有零星的几处战斗，敌人所剩无几，局势已稳定下来，心中才真正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手脚一阵阵发软，几乎脱力。
强打起精神，忙又指挥众人，把受伤死去的尸体一一分辩，敌人的就扔下去，作为阻挡下次进攻的障碍，自己人的就抬下城墙，稍后记住姓名，一把火化为骨灰，通知他们的亲人战后领取，现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瘟疫蔓延，已经顾不得落土为安了。
招呼大夫医治受了伤的战友，轻伤的不下火线，继续守城，重伤的隔离治疗，免得痛苦的呻吟影响士气。
又检查了城墙各处，破坏的赶紧加固，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面劳军的百姓涌了上来，他才稍做歇息，扶着城墙，看着远处的人嘶马叫，沉默不语。
草原人在四月中旬攻破潼关后，借着骑兵的机动能力突飞猛进，接连击溃多路拦截的兵马，用时不到一个月，就兵临了京城，速度之快，超过了朝廷诸公的预计，他们只得急匆匆下令，一边关闭城门，命令更多士兵上城墙御敌，一边下诏各路，调集各地的军队进京勤王。
只稍做休整，草原人就发动了猛烈攻城，做了多年准备的敌人，就给了养尊处优的燕朝一个下马威，短短半天，各处防线纷纷告急，主攻的城墙更是几度易手，要不是危急时刻庞枢密带着预备队紧急驰援，京城就已陷落。
接下来的两天，草原人毫不停歇，发动了一次次攻击，想要一举拿下燕朝人的京城，城上城下堆满了尸体，鲜血流成了小河，城墙犹如狂风中的孤舟，在巨浪中上下飘摇，随时都有可能葬身海底。
草原人的烧杀抢掠，早就通过各自的渠道，传到了京城百姓的耳中，知道京城一旦陷落，自身肯定难以幸免，瑟瑟发抖中也激发了南朝人的血性，都自发的动员起来，有钱的出钱，对守城的军队劳军，没钱的出力，加固城墙，搬运伤员，极大的缓解了人手的紧张。
朝廷诸位大人也难得的全部团结在一起，迸发了最大的精力，东西两府三位相公，两位坐镇后方，努力保持着后方的稳定，粮草的补给，一位十二个时辰住在城墙上，稳定军心，调配着预备队，确保城门不失。
就是因此，京城才能在草原人的猛攻中，依然屹立不倒。
“将军，吃点东西吧。”突然，段风身后传来说话声，他缓慢回头，看见京城最大的车马行刘家车马行的掌柜刘仁学站在身后几步外，手里还拿着清水和食物，他虽是商人，气质却颇为儒雅，初一见面很容易被误认为书生，“草原人想要发动下一次进攻，还需要不短时间。”
“也许吧。”段风接过东西，无意识的塞入口中，脸上的严肃不见消退。
“将军在担心什么？”刘仁学同样站在城墙边上，看着对面的草原人，没有转头，“哪怕是以我这个门外汉的眼光来看，敌人未能在开始几天内，一鼓作气拿下京城，现在锐气已失，就更没可能了。”
“没想到刘掌柜一介商人，眼光也如此毒辣。”段风转头看了对方一眼，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说的没错，如果是我在外面指挥，现在考虑的是晚上吃什么了。”
“将军说笑了，我虽然是个商人，好歹也多读了几本书。”刘仁学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回答什么？”段风几口吃完了食物，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结果腥红一片，他皱了皱眉，用剩下的清水重新洗了手，“连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巴舍尔能不知道，不过是另有图谋罢了。”
“哦？”刘仁学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围点打援？”
“嗯，这也是我的猜测。”段风赞同了他的话，忧心忡忡，“草原人举族来袭，凑出来的兵力也不到二十万，还要留下相当的人手防着室韦人，真正出征的能有多么人，他们这次只不过是仗着机动能力，快速突破的特点，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朝廷诸位大人反应过来，调配了兵力，补给，加强了防卫，他们的这个优势已被抵消，各地的勤王大军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现在这个时刻，最好的选择是撤退，在大军尚未合拢前撤退，巴舍尔老于军事，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可是你看看，草原人有退兵的迹象吗？丝毫没有，不但如此，他们还时不时发动猛烈攻城，给了所有人极大的压力，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我能想到的，只有围点打援了。”
“将军既然清楚，为什么不禀报庞枢密？”刘仁学看了后面的房子一眼，那里是枢密院庞应程的指挥衙门，负责着整个京城的防务，“也好让朝廷及时做出应对，第一批勤王的兵马就快到了，如果被草原人各个击破，就麻烦了。”
“你果然只是一个商人，看到的也就眼前的利益。”段风瞥了他一眼，露出苦笑，“庞枢密掌管军务几十年，还能看不出其中的关窍，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除非他能置全族的性命而不顾。”
“为什么？”刘仁学先是疑惑，接着若有所思，“因为这里是京城？”
“嗯，这里不但是京城，这里还住着皇上。”段风的心中一阵苦涩，沉默良久道，“如果说潼关是燕朝人心中的防线，京城高大的城墙，就是皇上和朝廷诸位大人心中的防线，有了这道防线，他们才会安稳，只有安稳了，才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做事。”
“所有破坏这份安稳的，就是他们的敌人，你说，庞枢密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下令各路兵马缓缓压上，败了不必说，胜了，也是陷皇上于险地，居心叵测。”
“巴舍尔挑了一个好地方啊，攻敌之必救，哪怕有再多的损失，我们都不得不咽下去。”
“原来如此。”刘仁学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飘忽不定，“皇上昨晚昏迷，过了一盏茶时间，才被太医救醒，时日只怕无多了。”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