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虫!”胡正鹰以家里男二号的骄人身份剥夺了母鸡的鸡性,以“虫性”斗了奄奄一息的母鸡一回。
母鸡仍然耷拉着脑袋不动声色。胡正鹰无奈地挪了挪屁股,换个蹲位继续监视。
“胡五,大清早的,你在做啥子?”三姐胡跃进猫腰从黑漆漆的新屋里出来,蓬乱着一颗苍耳一般的头。她身后,跟着同样才起床的四姐胡四妹。
胡正鹰擂了擂红肿的鼻头,指指鸡圈儿里的母鸡。“看它。”
“一只鸡有啥子好看的!小屁娃儿,整天不做事就晓得吃!妈说了,今天的任务是整理新家!”胡跃进一脸不屑,企图用妈的圣旨管制胡五。母鸡屁股里的产出从来与她无缘。那是爸爸胡振国和胡家独子胡正鹰的专食。突然,她眼睛一瞪:“它死了!四妹,你看,母鸡是不是死了?!”
她身后的胡四妹正对着面前满眼萧条的大千世界愁眉苦脸,被三姐一喊,吓得转过头来。看见鸡圈儿里奄奄一息的鸡,眉头一皱,随后大笑起来:“胡五胡五,鸡死了,这下子你没得蛋吃啦!”她挑着两条眉毛,得意地摇摆着脑袋。
“走走走,去跟妈说!”胡跃进拉着胡四妹,就要进屋。
胡四妹一甩手:“关我屁事!死了还好些。”
“鸡死了,爸爸和老弟就没得吃的补身体了!”胡跃进喊。
“反正我又吃不到。”胡四妹撇嘴。
“我有蛋吃!”胡正鹰呼地站起来,抄臂摆出自信的样子,从精神气质上挽救他既有利益的损失。但由于蹲得太久,腿麻木了没站稳,一踉跄歪倒在鸡圈儿上,一根木条被压断,砰地打到母鸡身上。母鸡仍然一动不动。
“你看你看你看!它是不是死了?”胡跃进伸长脖子看着,“它房子垮了都不动一下。肯定是死了!我去跟妈说!”
“可是它的蛋都还没生下来,怎么能够就死了呢?”胡正鹰沮丧地嘟囔道。
“啥子?”
“我昨天明明看到它有个蛋要生出来的。哪晓得一按回去它就一直不生了……”胡正鹰重新蹲下去,伸出一根手指翻开鸡屁股上的鸡毛深入检查。
“啥子?你把母鸡要生的蛋按回去了?按回哪里去了?”胡跃进脑子没转过来。
“鸡屁股里。”
“啥子!你把母鸡快要生出来的蛋按回母鸡屁股里头去了?”
“我怕它在搬家的路上生出来,打烂了。”
“这么说,那颗蛋在母鸡屁股里卡了一天了?”
胡正鹰检查未果,从鸡屁股拔出手指,焦眉烂眼点点头,把在鸡屁股里探过险的手指放到嘴巴里舔。
“我去跟妈说!”胡四妹转身就跑。她边跑边喊:“妈!妈!胡五按死老母鸡啰!胡五按死老母鸡啰!”
胡四妹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路狂奔进新家,跨门槛时差点儿绊倒。进了屋,却见母亲李素珍正坐在家里唯一的小木凳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面前,立着无处安坐的父亲胡振国。胡振国高瘦的身材像一根烟囱一般杵在瘦小的妻子面前,他的两脚四周,围着和他一样暂时无处安放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箩篼背篼各种家样。
“你说,这日子怎么过!搬到这个乡咔咔来,一家人坐到光石头上,粮食,粮食没得,柴禾,柴禾没得,早饭都做不成……”
“广阔天地,你不会带着报春去捡点嘛。”胡振国看了看屋外,一片凋零。他自知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天寒地冻的,你让我去哪里捡?再说,有柴的话,还不早被这穷沟里的人捡干净了?有留给我们的?”
“总不至于一顿早饭的柴都捡不到吧?”
“早饭!你还想吃早饭!”李素珍的思维立即随着丈夫的话向次关键词转移。“你自己去看!米还有一碗那么点儿,另外就只有小半口袋苞谷米了。就算是捡到柴也没得煮的了!一家人饿死算球了!”李素珍的声音越说越高起来。
胡四妹直起脖子喊:“妈,老母鸡被胡五按死了!”她深谙,越是在妈生气的时候,告状的效果就越好。
“事情是发展变化的嘛!”胡振国说。
“变化?!你能给我变点儿粮食出来吗?”李素珍没有受理女儿胡四妹的诉讼,直接把胡四妹的声音滤掉了。
“面包会有的。你放心!”胡振国双手叉腰,左右四顾道。
“我不要面包,我只要你给我变出粮食来。眼看就要过年了!哪家不是热热闹闹准备过年,就我们家闹成这个样子!我说不要下乡不要下乡,你非要下!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妈!老母鸡……”
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砸到胡四妹额头。胡四妹听见石头砸在南瓜上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黑,额头袭来一砣巨疼。她又听见妈气急败坏的声音:“按死了正好!今年过年吃鸡!”
“嗨,我说你,怎么能拿孩子撒气呢!”胡振国过来抱住小女儿,“砸到没有?嗨,怎么搞的,出血了。”
胡四妹捂住额头,好一阵儿眼睛才慢慢缓过劲来。越过爸爸的胳膊肘,泪光模糊中,她看见妈瘦小的身影像皮影戏里的人儿。地上,是一只煤油灯盏。妈就是用这个砸她的。泪光中,灯盏散发着让人心碎的光芒。
这是妈第一次打她。从前,她是父母最宠爱的小女儿,自从有了胡五,她的地位明显下滑。五年来,她明里暗里和胡五做着各种争宠残杀。论智商,骄横的胡五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父母总是偏向他,特别是妈。不到十岁的胡四妹隐隐感到,这一次,她小女儿的黄金时代是彻底完结了。她彻底沉沦为胡报春胡跃进之流。但是,她又隐隐感觉,真正让她失宠的,不是弟弟胡五。那是什么呢?胡四妹实在想不明白。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