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拿！”赵主任打断胡振国，指着窗下的一只柜子。
胡舸帆立刻跑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个小药瓶。
“哎呀，是蓝药水儿。”胡舸帆提着药瓶对父亲说。脸上开心中带着一丝遗憾。“如果是红药水儿就好了。”
开始拨拉算盘珠的年轻人抬起头，指着柜子的下面一个抽屉，说：“在下面那一层。”
胡舸帆一看，果然下面还有一层抽屉。可是上着锁。
“来，钥匙！”一把钥匙划个美丽的弧形，向胡舸帆飞过来。
胡舸帆没接住，连忙弯腰去追，头砰一声磕在柜子角上。她忍着头疼，搓着额头，不好意思地看看年轻人，捡起钥匙。
父女俩捧着红药水儿欢喜地走出队部，听见身后赵主任骂道：“他妈的，还默倒今年可以多分二两肉，又泡汤球了。”
“二叔，小声点儿……”
“怕他个锤子……”
胡舸帆看了看爸爸，噗嗤笑出声来。她举起手里的小药瓶，得意地晃了晃。胡振国揽住女儿的肩头：“走，回去看你妈鸡杀好了没有！”
走到父女俩蹭鞋的树边，碰到了李素珍。
“我反复想，还是把鸡送来了……”
“老婆婆，你想多啦！你送来干嘛？我们三个人吃？”
李素珍指指队部。
“爸爸，妈这回够识大体。依我看，俺们胡家头三把交椅，也不是不可以分享一只鸡。”
“你吃的独食还不够多啊？”胡振国刮了一下女儿的鼻梁。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悄悄置了新棉袄？”
“当老汉的还不晓得自己的女儿？”
“好哇，你们爷儿俩串通一气！”李素珍喊。
“诶，爸爸，平时都没看你读过红本本，你什么时候背得那么熟啊？”
“他们不是让你老汉去上学习班吗？我得学以致用啊。”
“原来这样啊。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回家我也背去！”
“你真以为他们是被吓倒的？”
“不是吗？”
“他们是不清楚我们在公社里到底有没有后台。所以，”胡振国转头对妻子道：“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和公社革委会的关系，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全家下乡帮张主任抵下乡任务这件事儿。”
“怕什么！报纸上都写着补助标准，我们得的是我们应得的！”
“你还真以为报纸上写得有补助标准？”
“啊？”
胡振国掏出报纸，在女儿面前晃了晃：“我蒙他们的。农民们不看报纸。”
胡舸帆抢过报纸，翻了一遍，果然上面只字未提。
“好哇，爸爸，你和他们玩假的……”胡舸帆吓得缩起脖子，小声喊。
“假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胡振国小作得意状。
胡舸帆接过道：“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咦，这是什么？”她看见从爸爸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
“哎呀！”胡振国低头一看，喊了一声。他连忙弯腰捡起来，是一本油印的小册子。小册子落到地上，粘了泥，胡振国心疼地拍了拍泥水，没拍掉。左右四顾，他从路边一棵树上扯下一片随风飘零的枯叶，想擦拭，见树叶上面有水，他犹豫了一下，扔掉树叶，举起衣袖擦拭。
父亲一惯爱卫生，从来不像一般的下里巴人一样用衣袖用手掌擦鼻子擦嘴，这会子却用衣袖擦它，胡舸帆很是好奇。
“这是什么呀，这么金贵。”她抢过小册子，一看，封面上写的是英文。胡舸帆的英文被热情耽误了，此刻，每个字母她都认得，连成单词却一个不识。
“好哇，爸爸，你还敢读这些东西。”胡舸帆叉起腰，脸上却是担心害怕。“你不怕……”
“嘘……”胡振国左右看没人，小声道：“这可是好东西。”
“它是什么？”胡舸帆低下头凑过去看。
“胡振国——”身后有人在喊。三人回头，是刚才算账的小伙子赵正华从后面追上来。
李素珍吓了一跳，忙道：“快快快！把书藏起来。”她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小册子，塞进丈夫胸前的怀里。仓促间没塞好，胡振国的胸前鼓起一个包，好像长着一只独乳。
胡振国把小册子掏出来，卷在手里。“你……”李素珍欲喊忙止。赵正华跑近了。
“还有什么事吗？”胡振国问，嘴里平静从容。
赵正华摊开手，手里一把锁，上面插着一把钥匙。“喏，刚才在抽屉里找到一把锁，生产队里闲置的，爸爸说送给你们锁门。”
“他会有这么好的心？”胡舸帆表示怀疑。“还专门去帮我们找？”
赵正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他头发剪得很短。小伙子精气足，不足一寸的头发又粗又直又密，衬得皮肤白皙，不像一般的乡下小伙子，黢黑。
胡振国接过锁，道：“别想那么多。替我谢谢你父亲。”
“爸——爸，谢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得的。是他们克扣我们！”胡舸帆转过头，瞪了眼对赵正华道：“看在你们及时改正错误的基础上，我们不告你了。”
赵正华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你就是胡舸帆吧？”
“是又怎样？”
赵正华的小眼睛又透亮起来。“不怎么样。只是觉得这名字还不错，是出自《沁园春.长沙》吧？”
“错！”胡舸帆喝道。
“嗯？”
“出自我老爸。”
赵正华笑起来。“对对对。词里只有‘百舸争流’一句。我看你二妹妹的名字叫报春，我还以为也是出自他老人家的《卜算子.咏梅》呢。不过你们俩的名字都有点儿那个意思……”
“有没有那个意思都不关你的事！”胡舸帆横眉冷对。
赵正华被胡舸帆怼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好哇，你偷看我们的名字！”胡舸帆又喊。
“我……”赵正华语塞。突然，他回醒过来。“下放名单里明明白白写着，我怕是偷看！”他看见胡振国手里的小册子，指着道：“我说你怎么背得那么熟，原来是随身携带啊。”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