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立刻哑炮。倾刻,又喊:“那也不能便宜了他屋头!”
“哪个喂得好就给哪个喂。”
“她一个街上女人,能比我们喂得还好?我晓得你赵忠国打的啥子鬼主意。你无非就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想弄来做儿媳妇!”
胡舸帆一时怒火中烧。就凭那个闷声棒槌?!也配!
“晃你妈的屁!”赵忠国呼地站起来。“别个虽然是街上女人,但是认得倒写得起,你得行不?”
“你才满嘴晃屁!喂猪还要文化?我还第一肥听说!”中年男人急了,也不管赵队长的辈分身份,破口相迎。
“哪个说喂猪不要文化?为啥子大家伙的猪喂着喂着生病死?为啥子你家的猪你晓得偷饲料回去?喂猪也是要讲科学的!”
“就算我不晓得科学,那不是还有畜牧站吗?那几爷子不是专门干这些吗?大不了请他们来!”
“你总不能动不动请人家来吧?就算你肯跑路去请,还要人家肯来!三大三十里路哒!”
“我总不相信她一个街上女人,还那么瘦小,会比我们会喂猪。”
“我会喂猪,我在观音堂的后阳沟喂了一头,长得……”李素珍极力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是她声音太小,立刻被中年男人的声音掩盖。
“你就是想占人家女儿的便宜!你就是老牛想吃嫩草!”中年男人已经气急败坏。
“这是干部集体决定……”
一时,院坝里声音陡然加大,吓得旁边树上的鸟儿一群群地飞起来。
“不说了!”一直没开腔的胡振国站起来,把烟斗揣进兜里。众人登时安静下来。“这位兄弟,话不必说得如此难听。我女人也不喂什么公猪母猪。她跟大家伙一样,下地!”
“振国!”李素珍扯住丈夫的衣袖。“那些农活我可一样都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胡振国昂起下巴,对领导席朗声道:“说吧,她算几分?”
“呃……”
“如果她不喂公猪的话,就不能算十分。”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十分!原来喂公猪确实是一个肥差。
赵主任和赵队长当众咬了一阵耳朵,然后,赵主任清了清嗓子,宣布:“算七分。”
赵队长补充:“劳力最强的妇女同志也才只算到八分。所以,你婆娘最多只能算七分。”
“这还差不多。”众愤即平。
胡振国咬了咬牙。“还有我大女儿呢?”
“她也最多只能算七分。”
有人向胡家三口投来同情的目光。一家大小七口人,统共才二十二个工分。今后的日子,够呛。
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嘴脸。
李素珍悄声对丈夫说:“要不问一下报春算几分?”
“人都没来。人家要看人定工分。”
“我去喊她来!”李素珍自告奋勇。
胡舸帆不做声,只看着爸爸。二妹妹还在上中学。如果算工分就只能掇学了。
“算了,让她继续读书吧。”
李素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有点儿文化好是好,可如今到了农村,也用不上了。”说完,望着丈夫。目光里写满复杂。
“哪里用不上。你看,刚才他们还想让你喂猪呢。”
“还不是不得行!都怪你……”
胡振国瞪着前方一个农民屁股上的黑补疤,不吭声。
大年的锣声响过之后,一切便步入正轨。所谓的正轨就是:胡振国、李素珍、胡舸帆这胡家头三把交椅在坡上田里累得要死,胡三胡四两姐妹混在大队一帮泥巴小子里上村小读书,胡五则周游列国,抑或饿得受不了了便自主游荡到三姐四姐教室门口去守望麦粑。只有胡报春一步踩虚便步步踩虚。本来,按照胡振国的意思,胡报春要去把那“背时”的初中念完,哪想到开学了背起书包跑到学校去,老师都被打倒了,教室里要么空空荡荡,要么乱成一锅粥。胡报春不喜欢裹进那些纷争,索性背起书包跑回家来。
“干脆让报春在家里做饭,免得胡五整天在外面到处游荡。”胡振国就着傍晚时分昏暗的光线察看着手指根处被锄头把磨出来的血泡,说道。
“她怕!”李素珍直接反对。“现成家里柴火都不够烧,他两姊妹还窝在屋头白白浪费柴火。你去跟赵队长说一下,让报春也去挣工分。”
胡振国眼睛一瞪,目光凌厉,在夜色中犹如鬼魅现身两道霹雳:“她那身子骨,吃得下这苦?”
“你再去跟赵队长说说,再照顾一下我们二妹?”
“你没听见会上别人怎么说的吗?照顾你锄草我脸上已经挂不住了,还要要求照顾报春!这话我是说不出口了。”
“那总不成一直让报春这样闲下去呀!”
突然,李素珍眼睛一亮,“今天,赵主任的婆娘悄悄问我报春说人家没有,我看,她肯定看上了我们报春。要不……”
“想都不要想!”正在揉腰杆的胡振国喝道。
“人家条件也不错,好歹是个生产队革委会主任……”李素珍代声嘀咕道。
“素珍啊素珍,你怎么说也是见过一些人和事的,怎么?一个生产队革委会主任就打你眼睛打瞎了?年前搬来这里,你不是还嫌这里太穷吗?现在你就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再说,报春才十六岁,离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还差得远得很!”
李素珍低下头,不再说话。黑暗中,门墩处传来有力的磨牙声。随着胡振国话音一落,磨牙声戛然而止。屋里登时死一般地沉寂。
在灶屋做饭的胡舸帆举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转到灶屋门口,说:“我看还是让报春跟我们去挣工分。”见父亲又拿眼睛瞪她,又道:“报春年龄是小点,身体也弱,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儿。说不定,锻炼锻炼,身体还好起来了。伟大领袖不是教导我们……”
“这事儿你们说了都不算!”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