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放假，正好逢李素珍生日。女儿女婿们都回来了。李素珍非常高兴，取了灶头上挂了大半年的腊肉，杀了不再下蛋的鸭子，赵正华又拎回来一只老母鸡，凑成了一桌丰盛的家宴。
肉足饭饱，一家人阔绰地用竹签子剔着牙，在油灯下聊起家常。
胡舸帆抢先开口：“我打听到一门好亲事。”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扫向胡思梅。
胡报春屏住呼吸，把三岁的女儿放下地，叮嘱道：“去和雪雪姐姐玩。”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大姐的声音。
胡月静腆着肚子吩咐她的眼镜丈夫：“去拿张板凳来，要高的。”又回头试探地看着胡报春说道：“是不是真的好哦？”
跟钱眼镜结婚后，过了好一段日子，她才和胡舸帆说话，但她始终对大姐有戒备，同时，又悔歉交加。钱家的钱家果然薄得跟纸一样，只是她不敢跟家里人说。这次回娘家给母亲过生日，她还是强行卖了准备坐月子吃的鸡，才变了钱来送给母亲。对于瘦子来讲，要充胖子就必须得把脸打肿，这古训说得不假。
“怎么不是真的！”胡舸帆白了胡月静一眼。“我师姐告诉我的。”
胡报春停下磨牙，冷冷说一句：“好不好，要过了日子才晓得。”
钱眼镜把高板凳送到胡月静屁股后面，胡月静歪着身子往下坐的时候，身子抖一下，她以为在说她。
“人家是菜蔬社的，你说好不好？”
胡月静心里安宁下来，胡报春也不再作声。
菜蔬社的菜农经济条件普遍比一般的农民好，他们通常是位于城市附近的生产队，相当于半个城里人。菜蔬社的小伙子，哪怕本人生得再搓，也都能娶到漂亮能干的姑娘。
“那还要看别个干不干。”胡月静说。“菜蔬社的男人紧俏得很。”
“我师姐说了，她负责去做媒。我们思梅长得这么漂亮，肯定得行。”胡舸帆扫视了两个妹弟，“还是思梅最听话。”
胡报春和胡月静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胡报春对门外玩耍的女儿喊：“玲玲，热不热？”又对丈夫代邦富说：“快去给玲玲背上垫块毛巾。”
钱安国推了推眼睛上架的酒瓶底子，问：“四妹走了，妈和弟弟怎么过呢？”
大家又把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李素珍。李素珍坐在煤油灯后方的阴暗角落里，长长地咳了一声，又不作声了。
“我提个建议。”胡舸帆铿锵地说道。“四妹走了，我们四姊妹每家每月出五块钱，给妈和胡五做生活费。”
胡思梅在灶屋煮饭，她断断续续听到在议论她，有意将洗碗收拾的声音控制到最小，这会儿，她听见堂屋鸦雀无声。
代邦富在舅舅的引领下，外出做临工，时不时能挣到几个零花钱。但是，这样的收入十分不稳定，而胡报春集体企业的工资又太低。胡舸帆提出每月给李素珍五块钱，他虽然有心向胡报春献媚，却不敢表态。于是，他屏住呼吸，看赵二哥的态度。
钱安国穷得吃土，又没能耐挣钱，自己的小家都哄不转，哪里还敢同意每月出钱，莫说五块钱，每月两块他都摸不出。于是，他匆忙而又无奈地瞥了赵正华一眼，等着众人宣判。
赵正华认真地抓了抓头皮，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尊老养老，是天经地义。”
胡舸帆眉开眼笑，代邦富夫妇忐忑不安，钱安国夫妇大惊失色。
“舸帆提的这个建议，我也觉得很好。”他扫视了众人一圈。他晓得，这个态今天不表不行。“如果每家每月出五块钱，我们来分析一下：四妹还没结婚，暂时不说她。”
“对对对，她婚都还没结，说她等于白说。”众人一致附和。
“那再来看我们三家。先说三妹妹，”
钱安国连忙推了推眼镜坐正身子。胡月静趔了趔身子，大概她钱安国挤到了她。
赵正华咽了一口口水，“三妹妹家里条件一般，眼下又要添口增丁，今后负担只会越来越重。我看——”
胡月静又动了动身子，大肚子显得更加突出。钱安国咧开大嘴笑了。
“我看如果让三妹妹他们每月交五块钱，会比较困难。”
“还是正华二哥体谅我们。”钱安国大声感谢赵正华。
“莫非他们不交哇？”代邦富话语里有了愤愤之意。
赵正华伸出手掌制止他们，继续道：“二妹妹呢，你们条件好一点——”
代邦富赶忙插一句：“养老人是大家的事儿哦！条件差就该不养哇？那没讲说小的时候她少吃一口？”
“邦富你莫急。我们现在只是在分析问题。”
代邦富看了妻子一眼，妻子默不作声，他也闭了口。
“二妹妹他们虽说条件好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个月拿五块钱……”
胡舸帆插嘴道：“如果三妹妹不出钱的话，那我们每家就还要多摊一点儿。”
“就算是五块嘛！如果每个月都要他们出的话，我估计”赵正华摇了摇头，“也未必月月准得了时。”
“我做的是临工，说喊不做就不做了。要是月月按时拿，是怕是不敢保证。”代邦富的话里，明显有了退意。胡报春干咳一声，听不出表示赞同还是反对。
胡舸帆焦虑地说：“正华，这样说起，这个钱我们一家来出哇？我们也出不起。我们两个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三十。”
“所以说，通过分析，我的意见呢，”
李素珍从油灯下站起来。
“妈，你莫急，你听我说完。”
“我去解个手。你们说，随便啷个都要得。”
赵正华看着李素珍佝偻的身影，担心道：“天黑了，她看不看得到哈，莫摔到粪坑里了。”
“不得不得，她走熟了的。”胡月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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