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拿出一个红富士放到鼻子下闻着，等胡舸帆说完了，才悠悠笑道：“确实挺香。”
张二的避重就轻，让胡舸帆感觉自己的乱拳打在棉花上。她鼻子里嗤笑一声，算是对张二的回应。
“钱娟那孩子，挺不容易的。本来月静离婚时把她判给月静的，可月静跟赵志红不明不白地住到一起，钱安国就又把钱娟接回去了。”
“这个我晓得。”胡舸帆鼻腔哄哄地说。
“他老汉没能耐，听说这么年以来，她没穿过一件新衣裳。上初中没钱住校，就天天走二十多里地来去。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能考上学校。真是歪笋子生了正竹子。”
胡舸帆心里颤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心软，立刻又强迫自己强硬起来。“没那么容易，还要考第二回。”
“我听月静说了，如果这一回考不上，学校还是可以进，只是要交委培费。几大千。她跟钱安国生二娃时欠的一屁股烂账还没还清。”张二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胡舸帆。
胡舸帆紧紧抄在胸前的双手松开来。“没钱就别读噻。”
“听说，镇中学就考起她一个。”
胡舸帆抬了抬眉毛，冷冷道：“晓得。”
“挺不容易的……”
“我说张二，你是来给她们做说客的吗？你到底是谁的好朋友？”胡舸帆硬起身子，横了眉。
张二尴尬地笑着，嘴里却道：“我们不就是聊聊家常嘛。”
见胡舸帆又软了身子，张二便从茶几上的卷筒纸扯下一截，擦干净苹果，又从果盘里取出一把水果刀，削起来。
“我还听说，报春那女儿也挺能干。”
胡舸帆不作声。
张二缓缓地继续说道：“说是玲玲想考高中，报春不同意。他们就让玲玲报考了一个技工学校。”
“技工校？”胡舸帆吃了一惊。
不让女儿考高中在胡舸帆的预料之中，凭胡报春那吝啬的性情，定然舍不得让女儿考高中。三年高中读下来，要花费不少钱不说，还有可能考不上大学。就算是考上一个屁不楞腾的大学，也还要花不少钱读大学。而考上技工学校，可以早早地参加工作，免除家里的负担。
可代巧玲瘦弱成那样子，进工厂，她吃得消吗？
更要命的是，如今全国上下的工厂都不景气，好多大厂小厂都开始让工人下岗分流。在这个下岗工人满街走的时候，居然报考技工校！简直是被鬼摸了脑壳！等她两三年读出来，还有工厂让玲玲进吗？
“为什么要选择考技工校？”
“嗨，还不是他们玲玲班主任老师的主意。”
报考技工校，老师有了升学率，还会从技工校得到一笔招生回扣。他们显然被老师利用了。
天大地大，能挣到钞票就是老大。这如今已经是社会上的箴言警句了。
“他们给她报的哪个技工校？”
“这个我没问。”张二把削好的红富士递给胡舸帆。“这样也好，报春就快苦出头了。”
胡舸帆摆摆手，心里一片凄凉。什么苦出头了！苦日子还在后头。
可是，从时间上看，志愿应该早已经报走，不可能更改了。
如果一切不是这个样子……
然而，一切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胡舸帆无力更改，也无心更改。
后来，她得知代巧玲进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技术工人学校。进就进了吧，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钱娟还是进了中等师范学校。听说胡月静凑了五千块的委培费。也不晓得她从哪里凑来的钱。那个赵志红自然是靠不住的，他一没那个本事，二没那个胸怀，大家凑合着吃口饭还可以，要他拿多少钱来为别人的孩子读书，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内亲里，也只有胡思梅有这个能力帮胡月静一把。不晓得胡五怎样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他不会死在外头了吧？
有一天，有人请赵正华他们吃饭，说是还请了家属。胡舸帆不想去，如今自己肥得像头猪，没什么好显摆的。赵正华却说：“去吧，吃长江鱼呢。你不是喜欢整菜吗？就当去学做鱼。”
胡舸帆这才动了心，挑了最厚的文胸戴上。然后罩上新做的旗袍，勉强还有点儿身材。
走到餐厅门口，主人早候在那里迎接。赵正华和主人家寒暄的时候，胡舸帆随意一瞥，看见门口居然站着胡思梅，同样正用一双惊奇的眼睛看着她。胡思梅旁边站着一个干净清爽的男子。这应该是白正兴了。
“你怎么也来了？”胡思梅问道。她没喊大姐，只用了一个“你”字，语气讪讪地。
“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胡思梅扯了嘴角一笑：“我是问你怎么来这里。吃饭吗？”
“来这里自然是来吃饭的。”胡舸帆回答着，眼睛又瞥了一眼胡思梅身边的男子。
胡思梅被连杵两回，便不再说话。那男子问胡思梅：“这是……”
“哦，这就是大姐。”
“哦？这就是大姐？”他走上前，自我介绍道：“我叫白正兴。”
赵正华在那边喊：“舸帆，还在磨蹭什么？进去了。”他走过来，看到胡思梅夫妇，点头笑了笑。
“正华，这就是白正兴。”胡舸帆说。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都已经这样了，有必要让他们认识吗？
到底是男人，在场面上大气些。虽然赵正华对胡思梅等人有很大的意见，但此时他仍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上前一步，和白正兴握了手，嘴里道：“原来你就是小白。早听说过。幸会幸会。”语气听起来十分热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白正兴见赵正华如此这般，也热情地回应道：“今天，我和思梅在这里请两个朋友。改天，我再来做一次东，咱们好好聊聊。”
“哪能你做东。改天我来安排。”赵正华又对胡舸帆道：“我们进去了吧？他们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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