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妈妈你怎么晓得的？我妈妈好聪明啊，难怪把我老爸收拾得规规矩矩。”赵雪侧过身，讨好地抱住母亲的肩膀。母亲一向火炮脾气，今天难得一家人团聚，如果又闹起来，就不好了。况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大家都笑起来。赵正华笑着自我解嘲道：“我这一辈子都被你妈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这就是命！”
胡舸帆果然中了赵正华父女的糖衣炮弹，她没有发恼，只是轻轻白了女儿一眼，说：“你从技校回来的车票上写得清清楚楚，放到换洗的衣服口袋头。猜不出来是傻瓜！”
“哦，原来如此。”赵雪放下心来，又转身问二姨：“你们给的地址是不是整错了哦？我给她写信，她一直没回。莫非玲玲进的那个工厂是个黑武器厂，不准许和外界通信吗？”刚才的玩笑成功地瓦解了母亲惯常的脾气，赵雪便有些小得意，又开了个玩笑。
代邦富接话道：“啥子黑武器厂哦！是个垮杆工厂。玲玲一进厂，就喊要下岗。”
果然不出所料。
胡舸帆心里一急，脱口道：“她那小个子，又不是熟练工，一下岗首当其冲是她这种。”
“那不是呢。”代邦富一张被酒精泡红的脸焦眉烂眼。“她打电话回来说厂里喊下岗，我们喊她稳倒莫下。”
“这个怕不是她想不下就不下的。”胡思梅说。
“她们厂里给了两个选择：一个是选择同意下岗，像她这种进厂不到一年的，没得啥子下岗补助，一出厂门就跟厂里头一拍两清。二一个是选择不同意下岗，那就等在厂里听消息。如果以后厂里效益好起来，有活儿干了就干。”
“那如果一直没活儿干呢？”胡月静问。
“厂头有宿舍给他们住，每个月发点儿生活补助。”
“发好多？”
“每个月六十。”
“啥子？才六十？那怎么够？”
“少是少点儿，但工作可以保住。考个工作不容易，大姐你看我们一辈子打烂仗，整起好恼火嘛。”
胡舸帆心里满是内疚。“那你们也得补贴她点儿生活费呀。人家一个半大姑娘在大城市里，六十块钱一个月，怎么生活得下去呢？”
“但是我们屋头也还有一屁股的账没还完呐。全是送她读书借下的。”一旁的胡报春停止磨牙，插话道。
“就是账莫忙还，也不能这样放着玲玲在外面不管呀！”此刻，胡舸帆对自己当时的冷漠痛悔万分。
胡报春不再作声。屋里安静得让人尴尬。一会儿又听见胡报春磨牙的声音。
“管！还要我们管得了！”代帮富突然恨恨喊道。“那背时姑娘，不听我们的话，自己悄悄同意下岗了！”
“你怎么晓得的？”
“她一个月都不回家来，我就晓得有问题，跑到她厂头去一问，说是她下都下岗了！气死老子们！”
“那她去哪里了呢？”赵雪焦急地问。
“晓球不得！弄个大个重庆城，老子两眼一抹黑，你喊我上哪里去找她？个背时妹崽！管球得她的，就当没生她！”代帮富喊完，低下头抬起衣袖抹眼睛。他一颗乱糟糟的头，抬起来的胳膊肘有些发白。
胡思梅见状，连忙拉住二姐的手，安慰道：“你们不要着急。玲玲是个心头有数的姑娘。她可能出去打工去了，工作忙，没时间联系你们。”
“没时间，打个电话都没得时间哇？屋头有公用电话，她又不是不晓得号码。”
“有可能她上班的地方打电话不方便呢？”
胡报春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大家默默地坐着，菜已经上了满满一桌子，谁也不伸筷子夹菜。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胡月静嗫嚅道：“思梅，借我五百块钱嘛？那个龟儿子吴老太婆讨厌得很，非要催我这个月还她钱。”
“胡月静，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胡舸帆皱了眉头。
“我变成哪个样子了？——哦，这件衣裳是隔壁的王大妈送给我的。是大了点，我抽空改一下。”
“我是说你为人！不能这样。你欠别人的钱，别人催你还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还骂别个是龟儿子？”
“她明明晓得我没得钱还她，还来催账，像催命样，你说可恶不可恶？”胡月静理不直气却很壮。
“那到还账的时候没得哇？”
“到是到了。”胡月静小声说。
“那人家是该的。”胡舸帆心里盘算着，她的存折上有多少钱，抽五百出来应该没问题。
正要开口告诉胡月静，只听胡月静气呼呼道：“问题是我没得嘛。又不是不还她。就是多拖两天而已。”
“到时间了该还就尽量还。”
“大姐你就是偏心！刚才你还说二姐借的账可以拖着，我的又说我不该不还。”
“情况不同嘛……”
“我又没找你借！我问的是思梅。”胡月静一句话抵得胡舸帆想借钱给她周转，都不想提了。
大家又都看向胡思梅。眼看着好好的聚会又开始变味，眼下只有胡思梅来化解。哪知，刚刚已经缓和了脸色的胡思梅，突然又恢复了原本的阴郁拉着脸说：“没得没得没得。莫要都来扭到我借钱。”
胡月静借钱心急，哪里注意到胡思梅的脸色，提高了嗓门喊：“你们一个二个都是些见死不救的！狗X的全怪那背时姑娘不争气，考她妈个委培，逼死老子们！”
胡思梅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气呼呼地说道：“你女儿还好嘛，花了钱整到个分配工作的学校！我那背时姑娘，老子花了几大几万，最后跟老子说不符合条件。”
“你说啥子哦？”胡报春问。
胡舸帆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
“事情还有转机吗？”胡舸帆问。
“那哪个晓得呢？花了这么多钱，总得有个说法吧。”胡思梅这话表面上在回答胡舸帆，实则是说给旁边的丈夫白正兴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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