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一脸不屑。
上方,离帝沉默不言。
但是季言安知道,离帝也是认可荣王这个说法的,甚至,这大殿之上,大多数都认同。
季言安仿佛是一艘孤舟,独自面对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风浪。
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此刻有些发红。
是害怕了吗?
陆相暗暗揣度着。
入仕第一战,挑了这么个硬骨头啃,若是啃不下,他这便宜小师弟,可就成了笑话了。
季言安后背一阵发凉,身上一阵颤栗。
害怕吗?
不,他是兴奋。
兴奋得双眼发红,兴奋地全身忍不住要发抖。
男人,谁不好斗呢?
“为何不配?”
季言安作出一个比荣王更不屑的神情来。
“不过是个郡主,一来于国无贡献,二来于民无奉献。
反之,梁副监正,不说他前二十年在翰林院兢兢业业,就说这五年,在国子监,培育了多少良才?
就连今日探花郎陈旭阳,也是梁副监正一手教导。”
陈旭阳万万没想到,季言安竟然是为他舅舅讨公道。
梁永之,既是陈旭阳的亲舅舅,也是他的恩师。
他有今日之成就,功若十分,舅舅独占七分。
倾城郡主闯入国子监,伤了他舅舅一事,他今日才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这半月来,都不见舅舅,他想去寻,也被他娘以备考殿试,怕出意外为由拦下。
原来,他们是怕影响他科举,一直都瞒着他。
季言安质询一出,他才知晓。
低声询问身旁的几人,才知道了经过。
原来,舅舅竟受了这么大委屈?
陈旭阳在愤怒和胆怯间纠结了几息,还是感情占了上风。
他硬着头皮出列。
“微臣陈旭阳斗胆,求圣上,给我恩师一个公道。恩师自入仕途,一心为公。恩师,配得上这个道歉。”
余六位进士面面相觑,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动弹。
事不关己。
让倾城那丫头去道歉?
离帝皱皱眉头,有些不舍。
那丫头的倔脾气,怕就怕下了旨,她也要抗旨,到时候,岂不是闹出更大的事端来。
“郡主尚小,道歉便罢了。荣王替郡主,去给梁永之道了歉吧。”
离帝此话一出,荣王愣住了。
他堂堂超品荣王爷,去给一个五品官道歉?
“臣,遵旨。”荣王一脸不甘,还是无奈应下。
陈旭阳叩谢了圣上,回到队列末尾。
离帝不喜不怒,“季言安,这样你可满意?”
自然是不满意的,但是季言安还有后招,没在此事上纠缠。
“臣满意。”
“满意就散了,别折腾了。”
离帝摆摆手,何公公正要宣布退朝,谁知,季言安又出声了。
“圣上,臣的质询,尚未结束。”
还没结束?
离帝垂眸,深深地看了季言安好一会。
“那你继续。”
“臣季言安质询荣王爷,荣王府倾城郡主,于二月初九,用臣弟季言平性命作为威胁,将吾妻胁迫至西山猎场营地,并在西山夜宴中,逼迫吾妻为二皇子献舞。”
季言安这一席话,震得太极殿鸦雀无声。
无他。
短短一句话,牵连荣王,倾城郡主,更可怕的是还有二皇子。
二皇子脸色铁青,在心里将离倾城骂了几十遍。
他万万没想到,陆正康和杨泓所说的友人,竟然是季言安。
那个戴面纱的女子,竟是今科状元夫人。
他一个皇子,让状元夫人给他献舞,他是脖子太硬,怕父皇的刀砍不下来吗?
此时,二皇子不由得有些庆幸。
还好,当日,献舞一事,被陆正康和杨泓拦下了。
还好,他没被离倾城推坑里去。
“父皇。”
二皇子连忙解释道:“当日,是倾城自作主张,非要那位夫人给我献舞。但是陆正康和杨泓阻止了,没有献,没有献。臣对此事,一无所知。对了,当日太子也是在的。”
诸臣又一阵哗然。
又卷入了一位,还是太子。
太子殿下心情不错,对于准妹夫知道护着妹妹这一点,太子殿下表示,他很满意。
“不错,当日孤的确在场,献舞一事,确是倾城胡闹。二皇兄确实并不知晓。在杨泓指明,那位夫人是好友之妻后,二皇兄才知道。”
太子没有落井下石,让二皇子松了一口气。
“对对,父皇。倾城她真的不怀好意,她就是故意坑我。”
离帝并不知道有这回事,问一旁的太子,“所以你罚倾城禁足?”
“是的,父皇。”
倾城这事确实胡闹,怪不得太子会罚她。
“郡主年幼不知事,既然此事太子罚过了,就作罢了。”
一些儿女小事罢了。
陆相皱了皱眉,他对季言安有点失望,精心准备的一场戏,就整一些不疼不痒的,如何立威?
季言安怎么可能让它作罢?
“圣上有所不知。臣弟拜杨少将军为师,在京都大营从军。”
是将士?
陆相勾了勾唇,他知道季言安要做什么了。
“郡主私自入营,调遣将士拱卫护驾也就罢了,竟扬言,若是吾妻不至,便让舍弟‘意外身亡’。敢问圣上,郡主,就是如此对待将士的?”
季言安此话一落,一个大汉自武官队首出列。
“状元郎,可有证据?”
大汉是兵部尚书赵郢。
“有。”
季言安从怀中取出一页信纸,递给赵尚书。
赵尚书看罢,递给了荣王。
“这不是倾城的笔迹。”
季言安收回那封信,“写封胁迫信,自然无须郡主亲笔。
王爷可要找来郡主身旁的侍女下人,对对笔迹?
再说,这信纸是洒金笺,专供宗室。
再则,这信是荣王府下人亲自送到我季家的,当日一路,也不怕没有证人。”
离倾城可没避着他人的想法,这信,送得也是大大咧咧的。
荣王闭上了嘴,没有再狡辩。
其实他刚才一眼就看出,这字迹是倾城身边的侍女,紫衣的手笔。
赵郢见荣王默认了,便也明白,确实是郡主的信。
“圣上,我南离将士,自入军中,日日操练,时时准备为南离抛头颅洒热血。
郡主将我军士性命,当做斗气的筹码,简直是荒唐。
若不处置,臣怕寒了将士的心。”
赵郢的请命,拉开了这场唇枪舌战胜利的天平。
离帝也没想到,离倾城竟然荒唐到这个地步,接过何公公呈上来的书信,离帝愁得头都要裂了。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当日,孤并不知前因后果,罚倾城,只是看她威逼那位季夫人献舞。”
太子这话一落,离帝更气了。
这臭小子是怎么回事?他是怕朕判轻了不成?
荣王更是傻眼,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好像,彻底厌弃了倾城。
不然不会特地指出,自己只是因离倾城的一个过错而罚。
季言安没有给离帝太多空间,添油加火地道:
“臣初八入贡院赴考,初九夫人就遭郡主胁迫,舍弟的命,更在郡主一念之间。
身为男子,臣若是妻、弟都任人欺辱,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众人不由得想到自己身上。
确实,皇族宗室是尊贵,但是,再尊贵,也要遵守礼法。目中没有礼法,肆意欺人,那就是混账。
二皇子阴阳怪气地插口道:“荣王叔教女儿真是了得,倾城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往后季言安若是出门点卯,没准郡主后脚就上门抓走那季夫人。”
二皇子万万没想到,他随口一说,日后竟一语成真。
“薛相,你怎么说?”
离帝冷眼瞪了一眼没眼力见的二皇子,将球,踢给了薛丞相。
薛相是两朝元老,心系黎民,颇得离帝和百官敬重。
他的进谏,离帝也不能无视。
“回圣上,老臣私以为,倾城郡主此举,确实不妥。”
鞭打国子监副监正,这事传到薛相耳中已有了些时日。
初初听闻,薛相气的那天饭都吃不下。
无奈,他比谁都清楚,圣上对倾城郡主的偏疼偏宠,甚至,连圣上为何偏宠倾城郡主,他也是知晓的。
圣上自登基,文治武功,当属明君。
只是小小偏宠郡主,薛相觉得,自己不该把圣上逼太紧了。
反反复复,踌躇了半夜,薛相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薛相万万没想到,郡主还拿将士性命斗气,胁迫他人夫人献舞,这叫什么事?
圣上问到他头上,他自然,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言平既是我南离将士,无错之下,郡主此举,确实目无王法了些。”
荣王一听不好,被带上目无王法的名头,怎么说,就怎么错了。
“薛相此言差矣。倾城只是少女心性,一片赤诚,并无恶念。”
荣王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最后落在季言安身上,“薛相有所不知,倾城只是慕少艾,妒忌季夫人……”
“荣王慎言。”
季言安脸色冷硬,“第一,臣有妻室。第二,臣与郡主未曾谋面。”
“确实是倾城不对,本王会让她断了这个念头。”
荣王这一门心思,往自己女儿头上泼脏水的行为,看呆了百官。
非得把女儿,打成垂涎有妇之夫,这是作甚?
太子笑得冰冷,细细打量这位,他没怎么放心上的荣王叔。
他倒是小看荣王了。
没错,荣王一开口,太子就知道他的目的。
荣王根本不在乎离倾城的名声,名声好坏,只要有圣上在,她还不是想嫁谁就嫁谁?
不管她嫁哪一家,都欺不得她去。
但是,若是此事性质,被打成目无国法,欺压将士,离倾城这郡主名头,可就保不住了。
荣王这是舍小博大。
只是,未免,也太不像个做爹的了。
离帝厌恶地瞥了一眼荣王。
若不是因为倾城,离帝早就把荣王打发到属地去了。
真是令人作呕。
荣王如此自私,倒让离帝,更心疼起离倾城来。
一时之间,对季言安也有个几分不满。
身为帝王,离帝自然知道,季言安今日质询,意在立威,意在更快地进入中枢。
就如同,当日的陆相。
但是,若是以伤倾城那丫头为代价,离帝,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再好的臣子,也只是臣子。
倾城,在离帝心中,是他无缘的小女儿的化身。
“王爷满口胡话,意在为何?”季言安直视荣王,并不轻易妥协。
“圣上容禀。
倾城郡主于初七那日回京,回京之后便直奔京兆尹,郡主离去后,与微臣有隙的石小满身亡。
接着,郡主便去了国子监,假借为季某出气,鞭伤梁副监正。
初七当日,臣并未出府。臣来京时,郡主未曾回京。
郡主从哪里见过微臣?”
“郡主既然,不曾见过微臣。
在微臣赴考前一日,如此行事,可是要坏臣科举?
在臣赴考之后,又胁迫吾妻吾弟,郡主意欲何为?”
原来,倾城郡主与状元郎,竟从未谋面?
国子监那事,在城中不是秘密,众人心中,早将之归为倾城郡主爱慕季言安之举。
季言安提及,郡主胁迫他的妻子,百官自然也将起因往男女之情上靠。
万万没想到,两人竟未曾谋面,那自然不是什么爱慕一说。
难不成,倾城郡主,就是故意要坏季言安科举?
怪不得,季言安咬着荣王和郡主不放。
阻人科举,这仇大了去了。
“季卿,当真与倾城未曾谋面?”离帝也很意外。
“臣以亡父之名起誓,未曾见过。”
提及季无畏,离帝眼中泛起怀念,对季言安的不满,褪去了些。
“状元郎未免太过可笑,阻你科举,于我荣王府有何好处?”荣王一点都不觉得,倾城有那个心思。
他的女儿,可没那个脑子。
“下官不知有何好处?下官也想问王爷,阻我科举,于你有何好处?”
季言安这话,让离帝灵光一闪。
他忍不住侧头,投向某个方向的宫殿,然后收回,落在荣王身上。
难不成,她和荣王联手了?
荣王这是为她办事?
拿倾城当棋子?
离帝和荣王一样,都不觉得,离倾城有那个脑子。
那就只能是,被当刀使了。
荣王可是沾着离帝偏宠离倾城的光,才在京城呼风唤雨十七年。
如今,难不成,还敢背叛他?
简直,混账。
“嘭。”
离帝一掌,重重地拍在扶手上。
圣上怒了。
百官,立马安静如鸡。
“季言安,你想朕,如何处置倾城郡主?”
离帝话中,满是不耐。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