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帝提着一壶酒,推开了西北角的院子门。
何公公紧跟其后,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左手提着一盏灯笼。
将手中的食盒交给离帝,何公公熟门熟路地守在院门口。
离帝推开正中间的房门,借着月光,将食盒放在供桌上。
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供台上,放着一个灵位,上书,“爱妻阮夕语之灵位”,左下角,写着,夫离天阔立。
屋子四周,摆放着满满的烛台,上面,放着长短不一的白烛。
离帝一语不发,浑身气势冷沉。
将一根根白烛点燃。
屋里,亮如白昼。
供桌后,崔公公将身子藏得更深一些。
手上的匕首,刻意藏在袖中,以防反光被察觉。
离帝脚步顿了顿,眼底盈起了几丝看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将食盒里的点心,一碟碟取出,放在供桌上。
再将供桌上原本的瓜果,收进食盒中。
斟满了五杯酒,离帝将酒壶放在一旁。
抽出沉水香,在烛火上点燃。
上了香,离帝一语不发,提起食盒,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
崔公公来不及出手,一脸懊恼。
“圣上,要走了?”
何公公一脸不解,哪一次圣上来看元后娘娘,不是嘟嘟囔囔说不完的话,赖几个时辰都不走?
今日怎么这么快?
离帝没有回头,脸色很严肃。
何公公也是机灵人,立马察觉到了不对,闭嘴跟上。
出了霓凰宫,离帝冰冷的声音才响起,“及三。”
一道黑色劲装的人影,从在墙角的阴影里走出。
“小祠堂有人,拿下。记住了,将人惊出来,决不允许在小祠堂里交手,将人惊出霓凰宫外,拿下,生死勿论。”
“是。”
何公公脸色苍白,及三一走,立马双膝跪地,“是奴才疏忽了。”
霓凰宫一应事宜,都是何公公亲自经手的。
“一会去领二十个板子,加派人手,没有下一次。”
离帝脸色冷漠地离开。
何公公连忙爬起跟上。
私闯霓凰宫,还敢摸进小祠堂,这么大的疏忽,若不是念在他一向忠心,圣上非把他脑袋亲手拧下来不可。
……
“到底是谁干的?”
“是小庄公公。”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禀道。
何公公没想到,捅自己一刀的,竟然是自家外甥。
他自幼进宫,正好得了元后娘娘欢喜,留在了霓凰宫。
后来元后娘娘离开,他才被离帝带在身边。
因着元后娘娘的遗泽,圣上对他另眼相看几分,也偏宠了几分。
霓凰宫这样一处禁地,圣上信任他,才交给了他。
年前,那才小了他十岁的外甥小庄子,被狠心的姐夫去了势,送到了他身边。
木已成舟,他只能将外甥留在身边关照。
霓凰宫的差事,又轻松又贵重,何公公就将小庄子安排了过去。
没想到,这臭小子,在背后给他惹出这么大的祸。
让刺客混进小祠堂,还意图在小祠堂刺杀圣上,这样的罪责,那条小命,哪里还留得住?
“处理了。”
何公公言语冰冷无情。
在宫外快快活活不好,非得贪恋权势进宫,现在不止外甥命保不住了,说不得,还连累自己都要被圣上厌弃几分。
何公公没有无脑求情,就算圣上对他有再多的情分,也不能这样挥霍。
“舅舅……”
唇红齿白的小庄子一脸惊恐,他舅舅可是圣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他不过是收了人吃食,喝醉了酒,让歹人混了进去。
怎么就丢了一条命去了?
何公公两眼都是冷漠,最后看了小庄子一眼,转过身,拭去来不及滴落的泪珠。
跪到了御书房外。
……
“砰——”
崔公公被离帝,扔在了夏太后的面前。
“太后娘娘,您的人,想刺杀朕,您怎么说?”
地上的崔公公一身是血,身上几乎无一块完好的肉。
夏太后揉了揉鼻子,一脸嫌弃。
“圣上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太后娘娘的人,跑去刺杀朕,您说您听不懂?嗯?”
离帝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着的夏太后,气势令人窒息。
夏太后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炸开了。
“哀家确实不知情,哀家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是吗?”
离帝转身,坐在了下首。
“昨夜崔公公便告假了,今日一日,哀家都没见到他。”
夏太后咬死了不认账。
离帝冷冷地扯起一抹嘲讽,“你自己说。”
何公公一脚踩在崔公公的脑袋上,脚底用力地碾着,“圣上问你呢?耳朵聋了?还是脑袋掉了?”
崔公公眼底都是绝望。
他已经受了一天的刑了。
明明,主子可以救他的,主子是有筹码拿捏离帝的。
“没话说,那这脑袋,就不必要了。”
何公公退后,及三提刀上前。
竟是要当着夏太后的面,砍下崔公公的脑袋。
“我不想死……主子,救救老奴……”
刀光反射的光线,打入崔公公的双眼,映出一地的绝望。
夏太后连眼风都没扫过去,淡定地喝着杯中的茶。
眼角的余光扫到这一幕,崔公公不禁,怨愤起来。
“主子,救救老奴。不然,您不仁,就别怪老奴不义。”
夏太后提着杯盖的手顿了顿,一脸不耐烦。
崔公公绝望了,他不想死。
“圣上,我知道,我知道主子的秘密,她是梁王的……”
“住口。”
夏太后脸色大变,将杯子砸到崔公公的脸上,崔公公一脸的茶叶和水。
“主子,我想活。”
夏太后胸口急速地起伏。
这些狗东西。
什么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也不惜。
如今呢,出卖起她,毫无压力。
呵呵……
这世道,果真,还是得信自己。
“他是哀家的人,去霓凰宫,也是哀家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么没用,连离天阔的汗毛都没伤一根。
还好,她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废物身上。
离帝没想到,夏太后如此光棍的承认。
“太后娘娘可知,刺杀朕,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哀家顶多是让人私自去了霓凰宫,圣上能判哀家,多大的罪?圣上说崔公公刺杀您,不知道圣上伤了哪里?”
离帝更住。
夏太后一向都能诡辩。
将女人的蛮不讲理,运用的炉火纯青。
偏偏,她辈分上,是他的嫡母,他奈何不了她。
“霓凰宫被朕划为禁地,崔公公私闯禁地,罪当处死。及三。”
“且慢且慢。”崔公公尖叫出声。
夏太后很烦躁,视线频频往外张望。
“圣上要怎么样,才肯放崔公公一马?”
夏太后否认刺杀,离帝知道,此事和这二十年里无数次一样,又要无疾而终了。
“崔公公,告诉朕,太后的秘密,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离帝将目光转到崔公公处。
无论怎么用刑,崔公公都嘴硬得很。
要不是在这里,他能威胁夏太后,他都不肯开口。
现在,事实摆在崔公公面前。
咬死牙关,离帝就会以私闯禁地的罪名,将他处死,夏太后,救不了他。
开口背叛主子,离帝也许能给他一条生路。
“主子,若是您不能救老奴,老奴就没法当您的忠仆了,老奴不想死。”
谁会嫌自己活得太长?
夏太后又往外张望了一眼,转头对离帝道,“哀家要想一想。”
离帝不能逼她太紧,只得同意。
不知为何,离帝总觉得,夏太后不太对劲。
茶过三巡,夏太后还是不出声。
离帝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宫人声音。
“长安公主驾到——”
夏太后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喜意。
离帝却相反。
堇儿?
她怎么来了?
离帝睨了何公公和及三一眼,何公公立马反应过来,拖着及三挡在血淋淋的崔公公面前。
离堇一进寿康宫正殿,就看到了离帝。
“阿爹,您怎么在这里?”
离堇给离帝行了礼,坐到他的身旁,一脸都是疑惑。
方才,荣嬷嬷来到长安宫,说夏太后宣她。
离堇下意识就想推掉。
荣嬷嬷却在长安宫外哭嚎,称长安公主不敬太后,不听宣云云。
虽然明知对方这般不要脸面也要让她去寿康宫,定是有古怪。
但离堇却不得不去。
太后娘娘的辈分压在那里,她若是暗地里不敬也就罢了,现下,荣嬷嬷闹将了起来,她再不去,明早,就要被御史弹劾了。
到时,阿爹定是要护着自己的。
久而久之,造成群臣不满,明君都要变昏君了。
离堇思忖了几个来回,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
“长安来了,不错。”
一个眼生的嬷嬷上前,夏太后扶着她的手一步步上前,站到了离堇面前。
“太后娘娘宣堇儿,不知有何要事?”离堇觉得不太对劲。
离帝站起,逼得夏太后退了两步。
“太后娘娘,若是无事,朕与堇儿就先告辞了。”
夏太后回到主座,徐徐坐下。
“圣上方才不是问哀家,如何抉择?哀家现在给你答案。荼蘼。”
荼蘼,就是那位离堇眼生的嬷嬷。
荼蘼将手中的物事,突然往离帝和离堇的方向抛去,离帝脸色大变,一把将离堇扯到身后。
及三飞身上前,挡在离帝面前。
般可抽出长剑,将袭来的东西挑开,挡在离堇身侧。
两把长剑,同时刺向荼蘼。
荼蘼不但不躲开,反而欺身上前,眼底,平静淡漠。
“噗呲、噗呲。”
两声利剑刺入肉身的声音。
荼蘼勾唇,邪邪的笑。
下一瞬。
“嘭——”
一声巨响。
荼蘼的身体炸开,正殿中血肉飞溅。
离堇呆呆地看着身上的血液和碎肉,颤抖着手,摸了摸脸,摸出了一手血。
离帝顾不上看自己,转头看着离堇一身的血肉,眼中凶意大胜。
“夏若雪,你找死。”
唰——
长剑映着光,离帝毫不犹豫,刺向上方的夏太后。
“杀了哀家,圣上的小公主,可活不了了。”
剑尖在夏太后的眉心前止住。
夏太后抬头,仰视这离帝,一脸都是快意。
“离天阔,你猜,哀家为何要宣离堇过来?又为何让荼蘼自爆?”
“离天阔,你猜,当年,阮夕语为何会跟你离心,心碎别居云湖?”
“离天阔,你再猜,哀家是谁?”
离帝直觉不对,言语间不再客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夏太后勾唇狂笑,笑得疯批又快意。
“你是不是以为,是因为柳是入宫,阮夕语误会你,才跟你离心,别居云湖?”
离帝有点发愣,觉得立马察觉到不对,“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夏太后得意地道,“你猜,为何别居云湖不到两年,阮夕语就死了?你再猜,为何她要让女儿诈死,宁愿让堂堂嫡公主养在山村,都不让你知道离堇还活着?”
离帝怒火渐渐沉下,眼底,幽暗弥漫。
“夏若雪,你做了什么?”
离堇任青叶和般可,清理她身上的血肉,侧耳听着。
她也一直想不明白,明明郎有情妾有意,最后为何帝后离心。
夏太后此时,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当然是因为,她中了毒。”
离帝脸色僵住,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毒?”
心口一阵酸疼袭来,当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夕语又在他不知道的背后,承受了什么?
“你应该问,谁给她下的毒。”夏太后眉梢挑高,意味深长地道,“她那么精明,对哀家那么防备,哀家怎么可能给她下毒?”
“你什么意思?”离帝声音不可控地颤抖了起来,是他想的那样吗?
“当然是你啊!”
夏太后回忆起她当年的杰作,一脸都是回味。
她对当年灵光一闪,迂回下毒的手法,如今想来,还特别得意。
“你到底做了什么?”离帝的不安达到了极致。
“御膳房那位,专门做阮夕语最爱的点心的御厨,这二十多年,可是深得你的宠爱。”
“他是你的人?”那自己当年,引狼入室,还宠信了那只狼,二十多年?
“离天阔,亲手将带毒的点心,喂到心爱的女人口中,是什么心情,哀家很好奇,哈哈哈——”
“啪——”
离天阔一巴掌,将夏太后扇倒在凤座上。
夏太后对脸上的痛楚,浑然不觉,“你猜,阮夕语发现自己身中奇毒,并且,那毒,来自你的点心,她是什么心情?哈哈哈——”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