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榕跳下马车时有点心不在焉，差点跌了一交，还是玄苍反应迅速地扶了一把，才免于摔个狗吃屎的窘境。
“这是怎么了？玩得不想回家了？”萧媛轻轻柔柔的嗓音如春风拂来，笑笑地搂着女儿左看右看，瞧不出她是瘦了还是憔悴了，总觉得委屈巴巴的模样有点孩子气，怪惹人怜的。
白辰行事妥贴，早就上上下下打点好，萧媛牵着闷闷不乐的女儿往水月轩走，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跟准女婿闹脾气了，没准儿还有几分抱怨娘亲将她矇在鼓里呢。
“没人催着妳回来，怎不多玩几天？”萧媛逗她，“怕爹娘担心就不必了，有云霄陪着，我俩可放心得很。”
慕榕懒懒地斜睇着娘亲，好啊，在这儿明知故问呢。
她噘起嘴，“娘，您胳膊肘儿往外弯，有什么事为何不跟我商量，难道我不是您亲女儿吗？”
说这话是有点心虚，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有雏鸟情结，但她这几日情绪不好，有些惶惶不安，见到娘亲就下意识地想撒娇耍赖。
萧媛微微一怔，总觉得这话背后不只是单纯的撒娇，但她没想太多，只是笑着拍拍慕榕的手，轻声哄道：“傻孩子，娘舍不得让妳烦心，既然霄儿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便自作主张，让他瞒着妳，妳大哥也知情，不碍事儿的。”
原来这几日太师府的确热闹得紧，墨王府的暗卫倾巢而出，连同慕易手下的亲兵，严防死守，逮住了不少偷鸡摸狗的探子。
这些探子背后各为其主，多半来自皇后手中不能见光的势力，也有几拨是皇子府的人，胆敢擅闯凝玉轩的下场最惨，一律视为刺客，全都被收拾干净，无一例外。
论心狠手黑，谁也比不上死士出身的墨王府暗卫，将这些不长眼的刺客严刑拷打一番、得到必要信息之后，全都扔进了大理寺，寺卿大人连日来加班加点的审问刑讯，着实累得够呛，小小地报了一箭之仇。
“霄儿的人都是靠谱的，府里上上下下没人受伤，也没受到一点惊吓，天天都过得挺安稳，妳就别多心，也别跟他使小性子，知道吗？”萧媛温声叮嘱道。
慕榕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抬眼，这盆水都还没泼出去呢，丈母娘就一心向着未来的女婿，太不矜持了吧？
“娘，您怎么......就应了他呢？”她含蓄地抱怨，想起昨晚为此莫名其妙吵了一架，坏心情全都写在脸上，“我还以为他仗着自己是墨王，逼迫妳跟爹......”
她真是蠢到无人能及。
萧媛愣了，不禁失笑，“这......怎么可能呢？妳误会他了，说谁仗势欺人，都不可能是霄儿......”
慕榕平静地打断她下意识的维护，“娘，我知道，当初您在仁寿宫救过云霄一回，他知恩图报，的确不可能做出让您为难的事。”
母女俩站在水月轩外的回廊上，一阵静默无语，自湖心吹来的微风带着凉凉的水气。慕榕不开口，萧媛也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脸上表情黯然，眸光复杂，似乎正凝视着遥远的旧时光。
半晌，萧媛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霄儿看在十年前的情份上，帮扶故人之女，合情合理。”
但墨云霄对她的女儿，何止是还一份恩情那么简单？
思索良久，萧媛又颓然一笑，“嫣然和我是旧识......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说来讽刺，年少时也曾秉烛夜话，相约若是未来有了儿女，定要结个娃娃亲。”
云嫣然之子乃是凤子龙孙，儿时的戏言自然做不得数，她只是意难平......那么好的女子，说没就没了。
萧媛抹去溢出眼角的泪滴，怀着苦苦压抑过的恨意，哽咽道：“嫣然入宫，我随着阿敬入京，隔着一道宫墙，咫尺天涯却不得相见，仅有的寥寥数面，都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屡次入宫觐见太后，都想着哪怕能偶然相遇也好呢......可上天没给过谁机会！”
云嫣然，是被天圣国最尊贵的皇室生吞活剥，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整个云家，也跟着无辜陪葬！
回想起往事，萧媛心口一阵剧痛，脸色倏地变得苍白，额角浮起薄汗，摇摇欲坠地抓着栏杆。慕榕大惊失色，连忙扶着娘亲开口喊人，“娘您怎么了？来人！快去请三哥！”
萧媛最终还是昏了过去，慕阳匆匆回府，细细诊治了一番，眉心的蹙纹吓得慕榕差点没缓过来，失魂落魄地要去找老爹自请家法处置，幸好被慕安眼明手快地拦下，保住她一条苟延残喘的小命。
慕太师急如星火地回府，见到女儿神思恍惚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事儿怪不得慕榕，云嫣然之死，乃是埋藏在萧媛记忆深处的创痛，久而久之成了心病，无药可医。
当墨云霄表明了心迹，慕太师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往好处想，能把苦苦压抑的痛苦悲伤发作出来也是好的，以免到最后抑郁成疾，药石罔效。
只是这回把慕榕给吓坏了，怎么也劝不走，魂不守舍地等在萧媛屋外，害怕失去娘亲的恐惧，任谁看了都心疼。
慕太师叹了口气，允了慕榕侍疾的请求，由着她满心愧疚地照顾萧媛。三个哥哥都怕妹妹魔怔了，得空就来轮流陪她说话——慕安最让人省心，安安静静地待着，谁也不烦谁，反倒是他最能哄得住慕榕多喝一碗汤、多吃一口饭。
待到第三日清晨，慕榕熬尖了下巴，看着比病人还憔悴，才终于等到萧媛甦醒过来。
萧媛像是做了一场浮生大梦，睁开眼睛不知今夕是何夕，怔怔地握着慕榕的手，茫然又急切地喊道：“榕榕，妳去哪儿了呢？为什么哭着跟娘道别？妳别走......乖孩子，别走......”
那一刻，慕榕的心凉了个彻底。
继续骗自己，还有意思吗？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