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谓，妳向来如此。”顾旻很轻地笑了声，“只是有几句话想告诉妳，说完就走。”
他斜倚着廊柱，面色苍白，眸底划过一抹难得的温柔，“妳可能不记得了，我曾经是天水国的太子，因为家破人亡，逃难来到天圣国，却跟唯一的妹妹失散了，是妳让我找回她，有机会弥补对她的遗憾，这份恩情，我一辈子记着。”
“如果没有慕家，没有妳，我可能已经烂死在大街上，要不就是毒发身亡。慕榕，我欠妳的不只是一条命。”
顾旻郑重地说着，慕榕怔怔地听着，眸光一片迷茫。
他说话的样子，和方才墨云霄交代白辰的样子有点像？
也许是慕榕“失忆”了，顾旻反而能畅所欲言，毫无顾忌，“过去天水国的旧臣并不死心，他们潜伏在东齐和天圣，密谋复国，想让我回去登基－－傅沅澧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天水国大将军之子，假借镇国公养子的名义，潜伏在天圣国，是他用东齐的毒药控制我，逼迫我......里应外合，杀了墨王。”
慕榕如遭雷击，她都救了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为什么？”她连声音都在颤抖，“杀了墨王，天水国就能复国了吗？”
顾旻唇角泛着一丝苦笑，“天水国在乱世之中覆灭，也唯有天下大乱，才有机会趁势崛起。只要有墨王在的一天，东齐北月不敢妄动，复国的时机永远无法到来。傅沅澧......手上不只有埋伏在天圣国的黑甲兵，就我所知，他的生父投效东齐，经过几年生聚教训，早已集结重兵，绝对有背水一战的能力。”
于是他表面上与傅沅澧周旋，事实上早做好毒发的准备，安排好小蕊的去处，便等着以身相殉，了结一切。
没想到他这条残烛般的烂命，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慕榕救下，但她又回报了慕榕什么？一再地害她陷入险境，甚至差点万劫不复？
顾旻脸色越发苍白，眉间拧着浓浓的愧疚，“离开萧家前，我告诉过妳，跟我走，或者乖乖待在青鸢山......别让傅沅澧有机会对妳下手。但没想到他如此卑鄙，竟然以小蕊为饵，与墨景渊联手设局骗妳现身.....是我隐瞒了太久，害妳受苦了。”
这大半年来，他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日日夜夜饱受负疚感折磨，如今他再也不想忍了，唯有求一个解脱，方能还慕榕她应得的平静生活。
慕榕静静地听着，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悲凉。
如今顾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求她谅解？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她谅解？
顾旻近乎贪恋地望着慕榕，再不掩饰心里的情愫，如果这是最后一面、最后一眼，他宁愿抛开礼法束缚，好好记得她的模样，那么就算是灰飞烟灭，也此生无憾。
可惜时间不多了，他耐心地交代最后一件事：“傅沅澧打的如意算盘，乃是除掉墨王殿下，借此挑起边关战事，趁乱收复天水城与周边四个城池。但墨王殿下突然现身，确实搅乱了他的计划，所以这件事妳得牢牢记着——万一丹梁城大乱，敌军攻城，千万不可贸然现身，戴好人皮面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殿下的人会保护妳，但是妳……也别太轻易相信任何人。”
“别相信任何人？”慕榕笑了，“那我又怎能相信你呢？顾大人？”
她语带嘲讽地说道：“黑甲兵手上的弓弩，是你的手笔，对吧？天水国太子殿下。”
顾旻一愣，随即痛快地坦承：“是我。过去所有善于冶铁炼钢的能人巧匠，都在天水国的皇家铸造厂，灭国以前，父王将铸造武器的秘密传授予我，然后下令杀了这些匠人——这也是傅沅澧会对我下毒的原因之一。”
他想活命，就得用武器图纸换取少量解药。
但是当顾旻得知这些武器是拿来伏杀墨王，他就开始拒绝配合，傅沅澧却不怀好意地主动透露了一个消息——天水国的小公主，极有可能藏身在四王府，若是顾旻乖乖配合，他便考虑让他们兄妹团圆；若是再敢在图纸上动手脚，那么顾旻就只能与小公主的尸首相认了。
这也是为什么朱儿会在四王府见到顾旻，他不相信傅沅澧，又怕错过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假借查案的名义，想盘查四王府，却被墨景熙挡下，幸好最终慕榕将小蕊带走，才有他们兄妹聚首的一天。
傅沅澧的第二次警告，便是在寺卿府抓走慕榕，还对她下了助情花毒，看起来是对墨王殿下示威，实际上是在威胁顾旻——他在意的人，会一个一个遭到不幸，这就是反抗命运的代价。
慕榕内心五味杂陈，沉默良久，才道：“小乞丐，如今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该受的、不该受的苦，她全都尝遍了，如果忏悔能挽回什么，她又何必装失忆？
顾旻一怔，“妳......”难不成全是演的？
失忆了还能叫他小乞丐，骗谁呢？
慕榕无所谓地扯唇，“就当你欠我的，别说出去，今天的话我也当没听过。”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绕过他往房里走，悠悠地扔下一句：“顾大人，边关不是读书人待的地方，趁早回京城去折磨贪官污吏吧。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从此谁也别惦记谁了，各自珍重啊。”
这是道别，也是划清界线，她不原谅墨云霄，更不能原谅间接害得他受伤的帮凶，不管顾旻有什么苦衷，伤了就伤了，情谊还在，只是回首已惘然。
顾旻望着紧闭的门扉，忽地一笑，喃喃道：“我辞官了，妳欠下的一百杖，不用还了。”
从此他不再是大理寺卿，世上再无顾大人。
如果可以，他真想当一个平凡无奇的教书先生，守着他本该了此残生的埋骨之地，用尽余生，去记得这个人。
于愿足矣。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