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米……那些米的价格几乎要贵上一倍，寻常人家怎么吃得起？又能够吃多久？”裴峰怒气填胸，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可他们也没涨价，我也没辙。”
“……事情闹下去，最后大约还是会由朝廷出面放粮。这对米行、户部双方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啊。”姜枫疑惑地出声道。
“唉。”裴峰有些泄气的瘫在了椅子上，轻轻拨弄着桌案上茶蛊的盖碗，摇了摇头说道：“长公主有所不知，朝廷若是要放粮，那么必定是由户部经手，又是一笔可贪的钱财。将米行里存放的陈米拿出去发放，可不就瞒过去了？前一日赵大人和右相刚敲打过钱贾，后一日所有的米行都统一了口径。呵呵，这户部和京城米行，交往不浅啊！”说到最后，裴峰冷冷地笑了起来。
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从一位小小的县衙主簿到县丞再到知县，一路升到了京兆府尹这皇城父母官，对于官场之中瞒天过海、欺上瞒下的手段道道可都是一清二楚，这放粮一事，户部在其中能够贪下来的钱财就不少于五千两白银！这五千两白银用在赈灾上，不知能够救下多少百姓，又能避免多少家庭破碎。
赵惇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冷冷一笑道：“这一个纳税、一个收税，关系可还真是亲密啊。”
谢迁轻轻摩挲着手指，沉吟了一声，抬起头来说道：“……右丞不如去一些小的米行打探一下情况。户部为财，想必不太看得一些小的米行，说不定能够有所收获。无论钱大人找出什么说辞，他胆敢拿京中百姓来做他贪污的跳板，既然有此事实，便一定会有证据留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我去看看。”赵惇闻言，就要起身出门去京中一些小米行打听情况，随后一拍脑袋，又坐了下来，笑眯眯地说道：“对了，你能不能把你了解到的情况写下来，再画个押？”
谢迁点了点头，说道：“自然可以。只是这供状，怕是会对工部更加不利一些。”
“无妨。这些贪官嘛，总还是根连着根的。”赵惇摆了摆手说道。
谢迁呵呵一笑，借来纸笔，当即便写下了他在码头的所见所闻，随后用拇指沾了沾红泥，在宣纸上改了个手印。赵惇看了一遍后点了点头，将纸折起来拿给五经收好，随后起身告别谢迁和裴峰，带着姜枫和五经朝着小米行赶去。
小米行不在西市，而在东市。距离京兆府比较近，所以赵惇便没让五经去招马车了，也顺带跟着姜枫在西市逛一逛。西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像赵惇这样人物俊美又气度温雅的青年则难得一见，便有当胪妇人情不自禁呆看，路边贫家少女也是频频回眸。
这是个极度崇尚美的时代，山水之美、建筑之美、音乐之美、绘画之美、诗歌之美……当然也包括容色之美，据齐高帝时期，有一位闻名天下的美男子颜平从豫章至建业，被建业妇人联手围住猛看，《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所以那些妇人拿果子朝着颜平投掷以示爱意，颜平体弱，又加上被围观、遭投掷，回到住所后就一病不起，这就是“看杀颜平”这个著名典故的由来。
不过京城女子当然没有那么奔放，但那炽热的眼神也让赵惇额际微汗，只是在外人看来，这美公子步履从容，神态自若，只可惜旁边多了个俏娘子。赵惇轻咳了一声，微微加快了脚步，姜枫正边走边好奇地看着路边小贩如何做糖人呢，看到赵惇加快脚步，也只好赶了上去。
“五经啊，她们怎么都不看你啊？”赵惇头也不回地问道。
五经一脸茫然地说道：“少爷你在说什么？”
姜枫也偷偷打量着赵惇，似乎不明白赵惇在说些什么。
嗯？难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感觉自己是太阳，老有人看我。赵惇摸了摸脸庞，不知何故嘿嘿一笑，让五经觉得有些悚然。于是赵惇便放缓了脚步，跟着姜枫慢慢地朝着小米行走去，走了约莫有三刻钟，渐渐地能看到西坊的集市了。
只是眼下太阳渐渐落下，天空变成了一片明亮的淡青色，上面还涂抹了几片红霞，将半个洛阳城浸在了暖洋洋的红色之中，为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添上了些许光彩的装饰。
赵惇一行三人来到小米行所在的街道，发现小的米行几乎都关上了门，这倒是让赵惇有些犯了难，这关了门，怎么调查线索？
赵惇挠了挠头，转过身问道：“枫儿，小米行都关门了，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这……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姜枫也没来过小米行，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五经看了看自家少爷，又看了看长公主，弱弱地说道：“少爷，我知道怎么办。”
“哦？”赵惇闻言眼前一亮，连忙搂着五经地肩膀笑嘻嘻地说道，“五经好样的，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出来！”
“少爷你先松开。”五经受不得赵惇如此亲热的方式，连忙推开赵惇，整了整衣衫，随便挑了一家米行，上前去直接就是踹门。砰砰砰连踹了几下，就有人骂骂咧咧地开门了。
小米行利润不高，许多店主都是直接将家里靠街的一间屋子用来当作店铺，不会特意买下或租个铺子，五经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直接上脚踹门。
“干嘛呢！没瞧见今天不开门啊！”小米行掌柜打开门，从里面冲了出来，涨红着脸，怒目四顾，额角上的青筋随着呼出的粗气一鼓一胀的。
“是不是你个碎怂！”掌柜的指着五经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御史台查案！注意点语气！”赵惇上前握住店主的手指，拿出自己的腰牌在掌柜面前一晃而过，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掌柜当然没看清那牌子上写得什么，但是那金闪闪的牌子足够有威慑力。
于是赵惇便看到了如同戏剧中的变脸，小米行掌柜嗖的一下收起怒容，登时换上了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原来是官爷啊！大人……大人来小店，有什么事？”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做了什么亏心事？！”赵惇眼睛一瞪，语气不善地喝道。
米行掌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连忙拱着手求饶道：“冤枉！冤枉啊！店里的米不多了，这才不开门的啊！”
“扯淡！钱记米行的米多得能把你家给埋了！你跟我说你没米？忽悠我呢？”赵惇顿时竖起两道剑眉，瞪着米行掌柜，火冒三丈地说道。
米行掌柜被赵惇的官威吓的浑身打颤，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一把泪一把涕地喊冤道：“官老爷啊！我一个小商贩，怎么能跟钱记米行比啊！一个月前米粮的管控令下来，我们这些小米行就都买不到米了。这要是不囤些米下来，以后……”
米行掌柜一咬牙，跺脚说道：“以后这不是要饿死自个儿吗！”
“……蒙我？管控令是限量，又不是不让你们进货。”赵惇面色一缓，鼻子冷哼了一声，语气还是有些严肃地说道。
米行掌柜长叹了一声，诚惶诚恐地说道：“限量之后，每次进货都要申请，我们这种小米行哪里申请得来？店里真的没有多少米了，不信您跟我一起到后面的仓库去看看？”
“看是自然要看的。”赵惇挥了挥袖子，扬了扬下巴，示意米行掌柜在前方带路。米行掌柜唯唯诺诺地带着赵惇进了小店，拿起钥匙，颤抖着手去开仓库的门。只是手实在是抖个不停，用了好一阵才开了门，一米行掌柜推开门，一阵灰尘扑面而来，米行掌柜率先进了仓库里。
赵惇捂住口鼻，跟着米行掌柜进了仓库，仓库不算大，只有十来个平方。可是就算只有十来个平方，那装米的十来个麻袋也只是堆在了一个小角落里，如此看来对于米行来说，米确实不多。赵惇又装模作样地吓了米行掌柜一回，确认他确实没有隐瞒实情后，这才让姜枫为他写了供状。
“在上面按个手印画个押，我会去问问别的米行掌柜的。”赵惇把供状放在他面前，让他画押，在米行掌柜战战兢兢画押的时候，赵惇扬起嘴角，邪恶地笑道：“你要是敢蒙我，嘿嘿嘿，你懂得。”
刚按完手印，正在画押的米行掌柜听见赵惇的话，又是一抖，字也画歪了，颤声道：“实在是不敢欺瞒大人啊！”
“哼！”赵惇将米行掌柜按指画押的供状折好收入怀中，冷哼了一声，眯着眼睛冷声道：“仓库里的米起码够你吃个五六年的，我体谅你小本生意，懒得追究你囤积居奇的打算。但是……这可不代表你还能有下次！”
说到最后，赵惇又是一声厉喝。
米行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脊梁骨直淌着冷汗，连道了几声“不敢”后，赵惇这才点了点头，转身走了。米行掌柜一直目送着赵惇几人走远了，这才心有余悸地关上了门，怕是今晚没有一个好觉了。
“少爷，你对这米行掌柜的态度怎么这么差？”回去的路上，五经犹豫着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说道。
赵惇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说道：“有意见啊？这样子省事儿，懂不懂？反正我又没对他做什么。”随后他转过头对着姜枫温和地笑道：“枫儿，我和五经去多找几个米行掌柜在这状纸上画押，你到那边的茶铺去坐一会儿？”
“我和你一起。之后我们要去哪呢？”姜枫却摇了摇头，有些坚定地说道。
赵惇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将视野所及之处染得一片昏黄。赵惇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去码头和那些船工聊聊天。”
随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都是些粗人，你就别去了吧。”
“都说过了，我和你一起。”姜枫的笑容温婉，语气却是坚定异常。赵惇心里头美滋滋的，当然不会再推辞。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