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惇眯眼望去，前方已经是人影绰绰，两旁还不时有工人提着竹筐走来走去。赵惇扶着姜枫向着宣德纸坊走去，宣德纸坊的道路前并没有用石板铺路，而是纯粹的泥沙路。而造纸又需要大量的水，导致整条道路泥泞一场。
姜枫一手被赵惇牵着，一只手轻提起袄裙的下摆，小心翼翼地走在道路的两侧，避免沾到泥水。五经功夫好，遇到有泥泞的地方也是一脚跨了过去。赵惇将姜枫护在里面，为了不让姜枫踩到泥水，自己没少被泥水溅到。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赵惇最狼狈了。
三人来到宣德纸坊前，只见河边，钉着许多矮木桩，木桩上绑着绳子，绳子上绑着树皮，被浸在水中，这树木需要在水中浸泡许久，有的甚至需要一年半载，为了防止被大水冲走，这才有绳子捆绑固定在木桩上，如此也方便从水中取料。
这些也不知浸了多久，河岸边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臭味。
河岸上，也是分工明确，一共四批人在忙碌着。
第一拨便是采集原料，工人们提着柴刀，去山上采集树皮回来，放入水中浸泡。
第二拨人负责蒸煮，岸边建立着无墙的草棚，棚中架着几口大锅，将浸泡完成的树皮放去锅中蒸煮，工人们不断往锅底添加柴火，蒸汽弥漫草棚。
第三拨人负责锤臼，将蒸煮过后的树皮放入石臼之中锤烂。
最后一批人，则负责荡料入帘，把锤烂的纤维放入水中，用竹帘取纸，晒干纸成。
说是纸坊，但其实都是露天工作，因为造纸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晾晒，若是阴天下雨，根本无法工作。
所以为了节约成本，岸边只建造了些草棚，用来存放蒸煮工序所需要的柴火。
可以说这纸坊，非常非常的简陋了。
赵惇三人站在河边看了一会，便被纸坊的工人发现了，不过一会，众人便集结起来，来到赵惇三人面前，一个个面色不善的看着赵惇三人。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了出来，对着三人喝道：“你们莫不是来偷师的，快离开，这里不给看的！”
眼前工人们将自己等人围了起来，赵惇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护住姜枫，皱着眉头对着那位壮汉询问道：“你们管事的呢？”
那壮汉还未回话，便听见后方一道声音响起：“谁敢来我的地盘闹事啊？不知道我这里的纸是供应给明德街的吗，吃了雄心豹子胆啦？哎呦，是赵大人，小人见过大人。”
一个身穿锦衣，腰别金镶玉束带，体型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推开众人走了出来，见是赵惇连忙拱手行礼，又回头对着他那下人呵斥道：“你们快去干活，这是赵大人，他能看得上我这点手艺？”
富态中年人赶走了一帮下人，对着赵惇点头哈腰：“赵大人，您去年还来纸坊督造过造纸呢，您还认得我吗？”
赵惇挠了挠头，转头对着五经问道：“我去年有来过这里吗？”
“嗯嗯，去年少爷和五经一起来这里帮过忙。”五经看着那位富态中年人有些眼熟，听见赵惇的问话，这才想起来去年底确实见到过这位掌柜的。
“噢噢。”赵惇点了点头，又扭过头对着那位富态中年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前些日子受伤了，所以记不太清了。”
“啊？”那富态中年男人闻言一愣，脸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赵大人身子可好一些了？需不需要小的购置一些药材送到府上去……”
话还没说完，赵惇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今天来这里我还是想要看看你们的技术如何了。”
富态中年男人连忙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微微躬着身子带路道：“要的要的，大人这边请。”
看着走在自己面前这个男人的背影，赵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朝着五经微微招了招手，低声问道：“我们去年来的时候，有没有查过这个人的底细？比如……”
赵惇顿了顿，继续说道：“比如城中有没有人，祖籍是哪里的之类的调查？”
五经眨巴着眼睛，眉头深深地皱起，似乎在费力的回想着很久之前的信息，随后才：“有的，这个人比较势力，但是城中却没有什么靠山，祖籍是岭南人，来京城很久了。虽然说宣德纸坊也很大，但是比起城中的通明纸坊来说还是要矮了一头。”
“哦。”赵惇点了点头，背负着手慢慢地跟在掌柜的后面。他四处瞄了几眼，这纸坊的造纸技术，基本上是已经很成熟了，各个步骤也都分工明确，主要的问题还是成本高，产量少，质量不高等三个方面。不然也不会造出那等质量差的纸张了。
后世信息技术发达，对于造纸技术赵惇也有一些了解，这三个问题，赵惇都有办法解决，根据现在的造纸工艺，赵惇只要大力扶持，不出几年，便可以降低造纸的成本，提高产量，使得洁白如玉的高质量纸张问世。
洁白如玉的上品纸张，可以用来贩卖，世家子弟对此必定趋之若鹜，况且纸张乃是消耗品，日后要是发展好了，其地位只怕比起瓷器来说，对大齐更加重要。
齐高帝建立东齐后，北上前秦时，曾经提出口号，决敌之资，唯烧瓷尔。当时齐国上下一穷二白，能够拿出手的也就是瓷器了，发展到了今天，瓷器对于齐国的发展不可谓举足轻重。要是能够进一步改进造纸术，造出洁白如玉的上品纸张，那这口号，便该是决敌之资，唯造纸尔。
只不过从五经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老板是一个势利之人，要不要扶持他，还得两说。成了，那自然是一本万利；要是卷技术跑了，那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不过想要具体的研究造纸技术，还得等到以后去四川才行，四川山川道路阻塞，也不怕技术被外传，只要保证技术二十年不被泄露，其聚敛的财富便是日后扫除异族的资本。
赵惇等人跟着掌柜的来到一间草棚，棚中放置着许多木架，架子上摆放的，便是一摞摞成品的纸张。
掌柜的带着三人来到一个木架旁边，从架子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纸递给了赵惇，说道：“赵大人，这是这今天新出的纸张，在这个架子上的是上上品，最好的了。明天就要供给城内的各大家族，你看需不需要给您送一些过去？”
“不用了，今天来只是来看看宣德纸坊的技术如何了。”赵惇笑着摇头拒绝了，接过那一张被掌柜称为上上品的纸，用手轻轻抚摸着，这种纸，白色之中带着些许暗黄，质地已经非常柔软，光滑，兼具韧性。美中不足的是厚度，比之后世常用的纸要厚的多，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其中的纤维杂质，有些像后世用来作画的那种素描纸。
质量倒是比府中的那批纸好太多了。
木架上，摆放着一摞摞的纸张的，主要分为三个种类，下品，上品，以及次品。
下品的乃是草纸，用稻草等物做成，呈黄色，质地粗糙，不能用于书写，一但下笔，便会散墨。与后世的黄裱纸类似，只不过质地更加粗糙。
这种纸，一般是有两个用途，其一用于祭祀之用，也就是纸钱，另一个作用便是用来如厕。当然，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有这等草纸来书写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总不能写在手上吧。
至于第二等次品，便是制造上品纸张过程中出现的残次品。这种纸张的品质介于草纸上品纸之间，可以用于书写，但却算不得上品，还是可以贩卖，只不过其价格要相对低廉一些。上京赶考的秀才、书院里的书本大多是用这种纸张书写而成的。
赵惇微微点了点头，看来造纸技术还是可以的，不至于像自己想的那般劣质。呵，看来府中也需要整顿一番了。
赵惇看向掌柜的，轻声询问道：“你这纸怎么卖的？”
掌柜的本来在偷偷打量着姜枫，听见赵惇的问话，连忙打了个激灵，笑呵呵的说道：“赵大人，这纸按张计算的，一张要卖二十钱！”
赵惇闻言不禁暗自咋舌：“二十钱？按照米价来算，这已经是大半石谷物的价格了，还真是贵啊，难怪现在无法普及起来，还不如用木头呢！”
不过纸张的价格，也是根据不同时期来决定的。虽说大齐被齐灵帝折腾了一番，但毕竟底子在那里，算不得衰落。只是没多少人从事造纸的行当，产量低，成本高，纸张供不应求，自然是贵。
赵惇从架子上挑选了一摞相对较薄，质地绵密的纸张，又让纸坊掌柜将其裁剪成大约与后世常见书籍一般规格后，这才返回了赵府中。
路上他坐在车厢内，手中轻轻翻着纸坊掌柜给自己的书，上面记载了造纸技术大致的起源。
这个时代，便有一位造纸能手，叫做李伯，他对造纸术的贡献，与那位不知名的造纸祖师并列，他在前人的基础上对造纸术做出了更进一步的改进，他所造的纸，薄厚均匀，色泽鲜明非常闻名，被后人称为李伯纸，李伯纸，也得到了后世的称赞。
在后楚大乱之前，纸张的产量，质量是呈逐步上升的趋势，而后楚大乱后，简牍的使用却又有了回升，并非是纸张不如竹简优越，而是因为天下大乱，百姓离乱贫穷困苦，从事造纸职业的人并不多，产量少，成本高，因为对于纸张，人物便格外珍惜。
直到一百多年后，东齐统一，纸张便再次普及，渐渐取代了竹简，布帛便可说明问题了。
可以说是因为战争，使得造纸术的发展落后了数十上百年。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