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被楼御医这毫不遮掩的引问给惊地愣住,但旋即便打算做不知所云的模样。
楼御医笑容温慈:“老朽是有一事不明,故此才想问问姑娘。”
“什么事?”苏绾警惕道。
“女人之间为争宠夺位拿亲生骨肉做牺牲的,老朽也并非没见过。大公子身子违和,久疴不愈也只有这一房妻室,再无他小。可为何寒夫人还会做出这股举动?老朽委实纳闷,还请姑娘指教。以免老朽心中对寒夫人有所误会。”
苏绾心想楼御医还真会为他人考虑,他本身就是苏园一个匆匆过客,误不误会寒翠微有什么关系呢?不过这其中各种复杂,她自己也说不准。莫说一切并无明里征兆,就算有那也是自家饭自家吃,外人插嘴不来,否则便成了个长舌妇嚼舌根了。何况捕风捉影之事没有什么征服力量,于己无益,要是被人倒扣帽子岂不冤枉?
论及扼杀骨肉,最为狠辣的应属周圣神皇帝武则天了,但她身为一代女皇冠杰寰宇又是当之无愧。从某种程度上说,心狠手辣者也并非全是邪恶至丧心病狂之人。牺牲掉一些,总会得到另一些与之匹配之物,比如说——地位。
正如苏洛陵所提议的,拿感情换取她在苏园的地位,站在方法论的角度说,其实并无差别,差别只在于道德起止不同。
古语说虎毒不食子,但亦有句话,叫做最毒妇人心。若说男人是猛虎,虎有其背后眷爱骨肉的温柔,那么,女人便是蝎子,越美其毒性便越强,这恰恰是一种连交配时,也想着用自己邪毒的鳌勾扎死对方的物种。
但寒翠微恐怕还不至于此。
若说无疑心,那是骗人的。苏绾多少有些对寒翠微另眼看待起来,她为何要这么做呢?如果归根于跟她过不去,那么缘何刚才在烟波阁无所动作?看似一片宁静,波平似明镜,暗藏中的汹涛却不禁令人背后起疙瘩。
这一想就有些入神,楼御医微愕:“不知姑娘对此有何高见?”
苏绾回神,尴尬地笑了几声:“楼御医抬举,小女子哪敢称有何高见。园子里上下皆知苏绾只乃二公子屋里头的闲人,园子内事宜皆无权参与,对寒夫人所知也并无详细,哪敢作何评论。”
楼御医抬起右掌捻须,思疑道:“莫非老朽眼拙看错?姑娘甚受王妃娘娘眷爱,又与苏二公子有缔结姻盟之意,苏园对姑娘应是极为倚重,奈何姑娘却如此妄自菲薄呢?”
苏绾轻轻颔首:“御医大人过逾。”
楼御医摇头:“姑娘是重生之人,将来必定福泽恩后,希望姑娘福气能保住寒夫人腹中胎儿吧。”小老头似乎觉得苏绾钢牙紧闭撬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将漏胎之疑重提。
可他这么说,苏绾就顿生了一股隐隐不安。寒翠微的身子看起来并不妥善,还是先将药方取来,教苏洛陵确认无虞后再行抓药。可这样就只得硬下头皮去找苏洛陵,定又被他一顿嘲笑。
她做了个请势,示意楼御医先回去写药方。
楼御医领会,微有些叹息,佝偻的的身子像枯树枝似地摇摇欲坠。他转身,领着苏绾向他的寝居过去。
熟地五钱,黄耆蜜炙三钱,当归醋炒三钱,川芎一钱,白芍醋炒一钱五分,艾叶醋炒黑八分,阿胶血余灰炒三钱,地榆炒炭三钱,甘草五分,荷叶三钱,侧柏叶三钱,陈艾炒炭三钱,白芍三钱,仙鹤草六分。
苏绾拿到药方子有些发懵。
向楼御医告辞径直奔去逍遥居,苏洛陵这会儿正埋案理账,一头倦色。
苏绾上楼见其认真到并未察觉她进来,心下顿起了犹豫。
苏洛陵并未抬头。只一径冷着声问道:“什么事?”
“呃……”
苏洛陵抬头:“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下人有事禀报。”他起身走出书屋,“修屋的事办妥了?”
苏绾没想到他这么为此事挂心,有点动容,点头道:“妥了。”
苏洛陵尖细的眸子一下子瞧见了苏绾手中捏的方子,伸手过来:“我瞧瞧。”
苏绾一怔,自觉地将药方递上去:“这是楼御医为你嫂嫂所开的方子,你医道比我熟通,这里面的各味药材下的,可都没问题吗?”
听是楼御医立下的方子,苏洛陵便也不敢马虎,执起薄方浏览,一下子皱起眉。
苏绾以为药方子有问题,顿时将心悬起:“怎么?”
“她似有不慎受跌了?”苏洛陵问。
这话与楼御医有些雷似,苏绾心道该将寒翠微自己故意造成漏胎的事告诉苏洛陵吗?她觉得这事儿是自己为白月揽下,苏洛陵近来颇为账目烦恼,还是不要徒增他困扰的好。于是只应了一声,不打算多话。
苏洛陵将药方还给她:“方子并无异样。怎么会是你去抓药?园子里就没人使唤了?”
这话问地颇有讽刺的意味,还道是她苏绾轻贱。
苏绾略略皱眉,并未解释,只是说:“若无恙,我便去了。”
苏洛陵表情忽而有一丝怪异:“绾绾,你是否又有何事瞒我?”
“没有!”她断然道。
“呵……早去早回。”他道。
苏绾犹豫了一下,终究未将话说出口。只是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留香书屋的地契:“这个,给你。”
苏洛陵接了过来,一瞬有些啼笑皆非:“你是想让苏园收拾书屋吧?”
“……”苏绾承认,的确有这个企图。
苏洛陵虽已洞察了她心思,却还是落落将地契收下。
反倒是苏绾有些不好意思,转身便走。
因苏泊生常年饮药,于是苏园里便置有一座叫厚朴堂的药庐,位于苏园正东,与飞鸢阁离地不远。药庐内有小厮看顾往来药材及日常晾晒研磨的做活,园子内各人但有小病小痛皆来此取药。不过占主位的定是苏泊生所用的诸些药材。也故头一回苏墨遭打罚,伤得实在厉害,这儿无辙,苏棋便去向楼御医央药了。
苏绾到得厚朴堂,将药方子交给小厮后,便在药堂里等。
这时,厚朴堂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呀,姑娘果然在这儿。”苏湄向她快速敛衽,一脸笑语。
苏绾愣了一下:“你找我?”又看看苏湄身旁领着一名垂首的婢子,心猛一撞,“墨姐姐?”
苏墨微抬起头,额前乌黑的刘海遮去大半片面目,只对她轻轻作礼:“奴婢见过绾姑娘。”
苏湄与苏墨一向不合,这会儿两个人怎么竟在一块儿?苏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湄道:“奴婢刚才去楼御医那儿取药方子,才知道姑娘先奴婢一步将方子领走了。奴婢便猜测姑娘定是直奔厚朴堂来了,夫人这不让奴婢来谢谢姑娘。”
寒翠微的心眼,哪是来谢她的?根本就是指派人来易手,恐她在药内下毒害她。这人的小鸡肚肠也并非头一次领教了,狗咬吕洞宾暂且挪开不说,但为何会让苏墨过来?俨然已成了苏湄的跟班丫头,这不是在苏墨的心口上划一刀再撒层盐吗?何况,苏墨对寒翠微之心,莫说寒翠微还不知道?这可不给了苏墨一个硕大的后门钻吗?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还想不想要了?
苏墨冷冷地,一副毫无声息的模样,静静站在苏湄身后侧,未有半点逾矩迹象。然而苏绾却已被她的突然出现给震地无法平静下来。
恰巧,小厮提着药包出来:“哟,苏湄也过来了?”又看了一眼苏墨,却不打任何招呼。
苏墨自从那日行径遭揭发之后,在园子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苏绾在心里感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眼下还是赶紧把这不定期爆炸的隐形炸弹拆出苏园要紧。
小厮又道:“大公子的药今儿早上不是已教你取走了么?”
苏泊生的药一直都是苏湄在领的?苏绾忽然觉得有什么异样。
苏湄笑道:“这回是来取大夫人的药的。”说着示意苏墨上前去拿小厮手中的那一长提药包。
苏墨压首上前,小厮微愕,有些呆呆地任由苏墨将药包自他手里拿走,再退回苏湄身旁。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