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从那么早开始,他便懂了她的孤寂?默默用箫声传递,与她共担一份沉默。
她看着苏洛陵的背影渐渐被竹影掩盖,只剩下一抹深蓝,突然发现他这身装着有些怪异。
箫声带着余音袅袅而止,苏洛陵一贯疏冷地笑:“等了很久了?过来吧。”
苏绾心里“咯噔”了一下,左右看看小道上唯独自己一人,便讶异地走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苏洛陵浅笑着扭转身来,将手中泪竹斑点萧斜插入腰带上。他眉眼含笑,将目光转向身侧一柄直插入土点缀猫眼石的流光宝剑。
昏黄之中,一抹冷光贴着苏绾面门刮过,苏洛陵电掣般拔起了剑,转手将剑柄向着她,沉笃的眼神示意苏绾来接。
“……”苏绾身子退了一步,疑问重重,“干什么?”
苏洛陵过来握住她的手,将剑柄塞入苏绾手掌里:“你已学会了骑马,上回我见你与慧姑相搏也有几分拳脚,不过中气稍显不足。我教你舞剑固定自身气息吐纳,这样就能使你在自卫的时候不至于伤到自己。”
“自卫?”苏绾警觉。
苏洛陵瞟她:“你忘了那日在红玉丘的事了?果然好了伤疤忘了疼。”
“……”其实她并非对自卫存在疑惑,而是,苏洛陵怎么会无缘无故让她习剑呢?
她讷讷接下剑,金属剑柄上裹有反复缠绕的莽皮,一丝不苟,纹理规整,触手间苏洛陵掌中的温度还未全然散去,她只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团温热,一种烧心的——疼。
“为什么教我学剑?”她仰头便问。
苏洛陵愣了一下,倏然邪笑:“因为……不想你死。”
苏绾眉宇深皱:“真的吗?是不想我死,还是不想苏园有事?”
“……”苏洛陵哑然停住笑意,怔然看了她一会儿。那研辨的眼神里不期然地闪现着一抹难过,“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吗?”苏绾鼻骨发酸,又低下头轻笑,“好,我学。在苏园,我无路可选,你说如何便如何吧。”说着执起剑身,用左手两指轻轻沿着剑刃滑过,抹去白刃上的点点土黄。
这剑刃身轻薄,所用材质好恶她暂不懂,但剑柄的设计以及剑身长度的玲珑,已无声透露,这是柄为她量身打造的女剑。苏洛陵费心之极,她又怎能忍心拒绝?既然他想用她到底,她若不配合,岂不自己过早折损自己的价值了?
华云英的才学,她没有,璎灵的美貌才艺,她也没有。既然筹码不够,那就该努力升值,何乐不为?
这与职场的硝烟何其相似?优胜劣汰,强者胜出。
苏洛陵难得显露一抹赞赏:“绾绾,你果然是那个人。”
“哪个人?”她抬眸,早已隐去了那股恋慕。
“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是龙门星象里,说的那个人吧?”
苏绾夹刺的话,让苏洛陵无奈地摇头:“绾绾,刺我的同时若你觉得快乐,我可以当做看不见。”
是吗?苏洛陵会在意她是否快乐?她没问出口,反而是纵身刺剑,直锁苏洛陵心口。
苏洛陵心思敏捷,扬唇已笑,骤然蹬脚利用身后的竹子轻巧地倒挂金钩,悬于软枝上嬉笑:“乘人之危不是真君子。”
苏绾收剑:“刀剑场上无君子,而且这个不叫乘人之危,是审时度势,攻其不备。”
苏洛陵嘲弄地笑,鹞子翻身落在苏绾身后,张手环住她整个后背,右手重叠握住她的右手,在她耳旁道:“我要教的是舞剑,并非斗剑。”
说着身子已翩然回旋,带着苏绾手舞剑光如缕,姿飞裙袂如霞,在竹林里扫起了一阵荡漾竹叶香气的清风。
一遍遍倚怀共舞,也一遍遍教她如何配合身体调整吐纳。
苏绾在间歇间想到了璎灵的飞绸舞,与今日的剑舞一样一招一式一个娉婷一个颦走都绵密无比,犀利迥然。看起来是舞,但不全然是。
璎灵是柔美的表现,而自己却是刚柔并济。苏洛陵,真的要让自己与璎灵平分秋色吗?亦或者,他只是将她在潜移默化之中慢慢变成另一个璎灵。
这么想着的时候,步伐略显仓乱,一步没随着苏洛陵走,身体上便出现了滞后,强大的惯性重重由空气随口入肺,严严实实地创了她一记。
苏洛陵立刻停了下来,扶稳她:“你怎么样?”
苏绾咳了一声,陡觉竹叶的清香入肺方才好了一些。摇头道:“没事。”
“就到这儿吧。”苏洛陵目光一转,八卦林中间的那条鹅卵石小道里正走来一干人,隐约间可见几人拈灯提盒,当是摆饭来的婢子。
苏绾也瞧见了,小心将剑入鞘:“走吗?”
苏洛陵点头:“你先过去吧,我稍等就来。”
苏绾知他定是有什么必须背地里去做,也不想勉强讨个闹心,便将剑还给他,自己一个人慢慢出了林子,不紧不慢跟在那群婢子后头。
几人中并不见苏墨,可想那天她只是借故归还灵簪来的。想起苏墨,心口不禁拧起来,说到底,苏墨变成如今这样,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为她步好后路,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吧?希望她离开苏园之后,得以好好安生,再不要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婢子们进入膳房,匀出一人去楼上禀告之际,便眼尖看见了她:“哟,姑娘在外头呢?奴婢见过姑娘。”微微下身施礼,笑得几分矫作。
苏绾朝她点头:“先将东西都搁下,你们都退下吧,我来伺候二公子用膳。”
那名婢子愣了下,干干应道:“是。”便转身让几人都将东西放下来,退出了逍遥居。
苏绾在膳房坐了下来,未待一会儿苏洛陵便匆匆进来,手中已没了那口宝剑,心忖他定是藏匿在了八卦林的某一处,不想人看见多生是非。
迎他坐下,将菜肴上桌,还没等两人开吃,白月仓皇地奔了进来。
骤然见着两人正要开始吃饭,张口欲说的话卡在了嘴巴里,尤其是见到还有苏洛陵在,更不胜噤声,缩在了门外:“奴婢见过二公子见过绾姑娘。”
刚执起银箸的苏洛陵登时去看苏绾。
苏绾眉心发蹙,已料到白月是来禀告要紧事情的,只怕是跟苏墨有关,当即放下银箸起身,对苏洛陵说道:“我出去一下。”
苏洛陵略微不悦,但还是颔首:“嗯。”
沉沉的鼻音令苏绾忍不住起了一丝压迫感,觉察到了他的不喜,不禁为之影响,心也变得惴惴不安。
她将白月拉到古楼前的院子里:“怎么了?”
白月苦着脸道:“姐姐,指派人看着煎药的活儿,能不能换了人?”
苏绾皱眉:“为什么?”
“……”白月垂下脑袋,摆弄衣角,“姐姐,墨姐姐她……”
“她怎么了?”
“她打我。”
“什么?”苏绾回忆起那阵子苏棋也遭苏墨打骂,忍不住掀开白月的衣袖,就见淤青成块,凝成青紫如浮云一般。心里一下子就酸了,“她太过分了!”
白月眼中泪光闪闪,乖巧地将淤青盖住:“姐姐,墨姐姐说,明儿煎药不要看到我。她还说,现如今园中人人瞧她不起,她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让我擦亮眼招子,别随着人云亦云,将祸害当心头宝。姐姐,这说的是你吗?”
苏绾一顿,没想到苏墨会拿祸害来形容她。她拍了拍白月的后脑勺,不想她为自己难过:“不是。你别瞎想了,来,姐姐给你擦点药。”
苏洛陵头一次配置的伤药还有余留,她便拉着白月上楼抹药。
白月一声不吭地,任由苏绾在她的胳膊上来回推拿,使药性入肌。见她忍地辛苦,苏绾对她笑了笑,打算引开她的注意力:“白月,你刚才说,墨姐姐明儿煎药不想看见你?”
“嗯。”白月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一松气儿就忍不住痛嘶了口冷气。
苏绾放轻了动作,心觉苏墨气傲惯了,这阵子委实受了不少窝囊气,见着白月乖巧年纪又小,连日的脾气便全数撒到她身上。也怪自己没想到苏墨是有前科的人,让白月去监视她定会借机欺负。可是苏棋的性子又不够稳妥,眼下就有些犯难了。
“姐姐?”白月轻声唤着。
苏绾回神:“嗯。怎么了?”
白月低着头:“对不起姐姐,蒙你相助我才得以进苏园谋得这份差事,姐姐的这点嘱托我若是还完不成,便有负于姐姐的期许了。姐姐,白月是有些怕墨姐姐,但是,有姐姐在,我便不那么怕了。姐姐,明儿我一定去看着煎药的,大夫人今儿晚上也没见吃饭,我可期盼着大夫人能好起来呢。你们都是白月的恩人。”
本章结束